第一章:䔍山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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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珂两人依偎着就在火堆旁睡下了,一夜无话。
天色亮起来,白襄见玉珂还没醒,便又加了点柴火坐在一旁把玩她的兰花簪子。
阳光照进树林,雾气渐渐散去,鸟鸣声越发的聒噪刺耳,终于是把玉珂吵醒了,两人相视一笑,玉珂起身把白襄的长衫拍拍灰,害羞地红着脸递给他。两人整理好衣服,白襄把簪子递给玉珂问道:“你夜里睡着冷不冷。”
玉珂答道:“不冷。”又把簪子递给白襄说道,“帮我绾一下头发。”
原来这玉珂在府里都是丫鬟帮她梳头,虽然自己也能弄点简普发饰,但今天却想让白襄帮她。
白襄接过簪子,笑道:“我是一点儿也不会这个的。”嘴上说着不会,却还是坐在玉珂身后,拿起几缕乌黑的头发缠在簪子上,一松手,簪子又滑了下来,试了几次,玉珂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来吧。”回头拿过簪子,似嗔似笑瞧了白襄一眼,弄得白襄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给你。”
白襄直着身子看她反过手来绾头发,却也是怎么也绕不上去,白襄见她试了三次都失败,怕她着急,便好言劝道:“这样就很好看啦,一会儿我去找些花来给你做个花环戴上。”玉珂摸着颈后披散的长发说道:“好,这个叫双平髻。”又把簪子递给白襄说道:“你拿着吧,绾不上头发就不用簪子了。”白襄接过轻轻放进衣襟里。
两人挽着手出了山洞,白襄一路弯腰折了颜色漂亮野花,紫的蓝的粉的白的,编成花环戴在玉珂头上,煞是好看。白襄又说:“带你去找野果子吃。”夏末的浆果正是酸甜爽口的时候,行不多时,便走到一丛灌木,白襄指着其中说道:“这果子叫乌燕子,味道很好。”
玉珂看草丛里红彤彤一片,晶莹剔透,伸出小手就要去摘,白襄忙抢在前面摘下了递给她说道:“我给你摘,这枝子上面全是刺。”玉珂微笑着接过。
两人吃了个半饱,又说说笑笑走到小溪边洗去手上果浆,白襄在石滩上捡起个石片儿笑着说道:“给你看个新鲜的。”说罢,又在水里抓了几只小鱼小虾,去到林中用石片儿刨了几个坑,把鱼虾放进去铺上树叶树枝。玉珂问道:“这是在做什么?”白襄笑道:“咱们晚点来看。”
两人又回小溪边,白襄拿出匕首望着水面,突然将匕首扔进水中,这就能刺到一条鱼,没一盏茶功夫便刺了两条鱼提着,玉珂见了惊讶地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说道:“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襄笑了一笑,把鱼放到岸上说道:“我有个妹妹,她是最喜欢吃鱼的,经常要我给她抓鱼吃。”
玉珂低着眼眸说道:“真羡慕她有这样的好哥哥,我和家里哥哥们都是不说话的。”
白襄安慰道:“以后我抓鱼给你吃。”
玉珂听了欢喜,又好奇地问道:“你们每天做什么呀,在我们那儿每天都要去学堂,学抚琴、诗词、刺绣……”
白襄答道:“我们就天天打架。”
玉珂听罢笑了起来,白襄见她笑得开心,以为她不相信,又说道:“你笑什么,是真的,我们小时候是一大群孩子,整日拿着木剑打来打去,这几年才是我和妹妹,她叫夕佳,还有一个兄弟银戈,我们三人功夫差不多,所以天天在一起练武,有时书房先生也会教我们一些外面的东西。”白襄见她听得呆呆的,又说道:“我舞一段给你看。”
玉珂笑着说道:“好。”
白襄地上捡起一根一尺多长的木棍,假装是刀,站得远了点,正经地说道:“开始了。”
白襄按记忆舞了两段利索的刀法,走说道:“这是书上教的刀法,如果是实战又会有不同,现在我来舞一段剑法。”说完又站得更远去,这会儿就像跳舞一般身姿飘逸灵动,行云流水。玉珂看了拍手叫好。
生火的功夫,玉珂夸奖他说道:“你比我爹爹府上将士们的武功都要好呢,我见过他们练长枪,看上去木呆呆的。”
白襄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解释道:“那是上阵打仗的功夫,和我们练的这个武功不一样的,不过真要是一对一这样打,我能打他们三五个,但如果他们一堆人用长枪这样围着我,围成一个阵法,我就插翅难逃了。”
玉珂竟然听明白了,说道:“不要他们这样围着你。”
白襄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我没有杀人放火的,他们就不会围着我。”
白襄把鱼穿在树枝上一端插进土里,玉珂问道:“你的妹妹,女孩子功夫也能这么好吗?”
白襄笑着说道:“她功夫好,力气大,打人下死手。”说着就把衣服解开,露出半个光洁皎白的肩膀,说道,“你看,这是她咬的,”又把衣服褪到腹部,说道,“还有这儿,她用木剑戳的。”
玉珂红着脸凑过去看,只见他肩膀上一个乌紫带红的牙齿印,肚子上又是一个又青又紫的瘀伤,想伸手揉揉又觉害羞,将手缩了回来心疼地柔声说道:“这也太不小心了。”
白襄说道:“什么不小心,她都是故意的。”告了一回状,心里舒服很多,毕竟每次出什么事被狼王知道了,偏袒的人肯定是夕佳,自己还反而要被骂。
两人吃了鱼,又聊了一会儿,看得天色暗了,白襄领着玉珂往树林走去,只见刚刚挖的地洞已经没有树叶覆盖了,白襄喜道:“里面有东西。”
白襄走过去一看,里面是两只鹌鹑,另一个洞里是有一只锦鸡,都卡在里面打不开翅膀也飞不出去,又重新铺上叶子,想着虽然没了诱饵,也可以碰碰运气。
见白襄提着它们脖子,玉珂还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白襄笑了出来说道:“晚上你肚子饿就知道用来做什么了。”玉珂说:“可这都是羽毛怎么吃。”白襄腾了一只手出来,让玉珂挽着走,说道:“这事怎么要你操心。”
两人说笑着又回山洞里去了。
如此形影不离在森林里玩了不知道几日,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这天玉珂忽然看到树上叶子黄了一片,眼泪簌簌地说道:“我已经离家多日,是时候回去了。”
白襄点头说好,等到了夜里,白襄带着玉珂走到一个开阔处,一个用十几块巨石垒起来的洞门伫立在眼前,白襄说道:“这里穿过去就是狼族领地了,你便在洞口石后等我,比较隐蔽。”
玉珂点头说好,两人走进洞去,白襄指指石后一个小空隙道:“藏在这里。”玉珂乖乖的卷起身子坐好,像个发髻像兔耳一般耷拉着,白襄来回走动看了十分妥当,不会被他人发现,不禁摸了摸玉珂的小脑袋,忍不住俯身亲了额头一下,黑暗藏起玉珂的红脸。
白襄说道:“我先走啦,拿了盘缠就出来,不会太久。”玉珂点点头。白襄走了两步,往怀里摸了一下,又转过身向玉珂走去,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说道:“你拿着这个,要是有谁发现你了就在室外拉这个线,我可以在空中看见位置赶来救你,我走了啊。”
玉珂点头说道:“好。”
白襄转头疾步向更黑的深处跑去,过了洞口,才化作白狼,如黑夜里耀眼的银色流星一般飞快疾驰。
耳边野狼向月之鸣在山谷回响不绝,听着往日熟悉的嚎叫,此刻白襄却只觉得刺耳,心里一直担心着,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回到她身边。
眼前一座山门镶着铜边,紧紧关闭,白襄呆呆的望着天上挂着的一轮弯月,才想起早已宵禁了,可现在敢敲门惊扰一会儿又怎么脱身呢,望着高高的石壁,特意防止野兽爬墙砌得如此光滑,白襄郁闷地将头撞在门上叹了一口气。
只听得门后一声娇响叫道:“白襄哥哥!是你吗?”
白襄又惊又喜:“夕佳!你怎么在这里。”
夕佳掩不住的喜道:“我每天晚上都在这儿等你,怕你进不来,你怎么才回来,我这就开门。”听得铜门隆隆升起,一个桃红色窄袖裙的少女站在门后,喜笑颜开的模样。
白襄疾步进去,说道:“我需要去拿点盘缠,有位朋友在等我送她回家。”夕佳小跑着追上他一边闻一边说道:“呃…,你怎么有股烤鱼味儿,还有烤肉?谁在等你呀,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白襄说道:“不可,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睡吧。”
夕佳跑的慢,有点恼了说道:“不要。”又化作狼形,紧紧跟着白烨,白襄不再管她,但想起自己并无银两,便向学堂里跑去。
两人一起蹑手蹑脚经过狼王门前,原来即使修得人形,狼族也仍然喜欢洞穴一样的房屋,就连狼王也住在石头垒起的房子里,每间屋子砌成山洞那样的圆形,将墙壁磨得更加光滑,里面越走越大,修得四通八达,像藏有宫殿一般,墙上磷火闪闪,更显静谧。
狼族少有与人间沟通,学堂所存银两比较少,是作为学习内容教给这些幼狼。白襄穿过门廊,走到平时上学的地方,果不其然,无用的银两箱被放在角落里无人看管。
白襄打开箱子就挑金色的往衣襟揣。夕佳变回人形一把拉住他袖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襄现在心急如焚,只想快快过去,说道:“两三天就回来。”
夕佳知道他在搪塞自己,又说道:“大晚上的你就非要亲自去吗,让其他人去好不好?”
白襄把袖子拽回来,说道:“不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了,岂能言而无信。”说罢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
夕佳急了又拉着白襄的衣襟不让走,又说:“你从未出去过,迷路了怎么办,外面那么危险,你连轻功都没有开始学。”
白襄既着急又不耐烦,但怕夕佳哭闹起来,仍只是轻轻拨开夕佳的手,说:“不要担心,我轻功好得很,行了,你快回去,大晚上的还到处游荡。”结果夕佳听了这个顿时委屈起来,喊道:“还不是为了等你啊。”嘴巴一瘪,就开始哭了。
白襄见她如此,有点心软,呆了一会儿,说道:“但现在也没办法,我说了我要送人家回去,就一定得送人家回去,要不你就一起去,我已经许下承诺了。”
“那我来帮你兑现。”走廊里一个雄浑的声音喊道,两人面面相觑,均吃了一惊。
“父王,你怎么来了……”白襄暗暗叫道不好。
一个雄壮的中年男人穿着皮毛睡袍走了进来,说道:“你俩声音这么大,又是哭又是叫,我又不聋,这大晚上你这野狗要上哪儿去?”
气氛沉静了少顷,白襄说道:“父王,孩儿救了一个小姑娘,已经答应了送她回家。”
夕佳听闻“姑娘”二字陡然变色,就像脚踩钉子一般,一排皓齿死死咬着下嘴唇。狼王看了夕佳的脸色一眼说道:“不必你亲自去了,我可派妥当的人去护送她回家,让伊长老带几个人去保护她,你看行吧?”
白襄听他话虽这么说,却仍旧放心不下,一时间郁气上涌腹中竟难受万分,转而胸口又堵得喘不过气,这般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可现在狼王一双眼睛只瞪着自己,白襄心想自己肯定拗不过他,只得使出缓兵之计,幻想着待会儿再偷溜出去。便点了头,将银两放回箱子,却留了两个,转身说道:“但千万不可让他们吓到她。”
狼王点头答应,当下领着二人去伊长老房里,把事安排妥当,这伊长老是狼族最慈眉善目之辈了,当下就去叫了几个下属,牵了马去门口找玉珂。
狼王却仍旧没放过白襄,招呼他到自己房里坐下,又对夕佳说道:“没事了,回自己房里休息去吧。”夕佳点点头,眼睛红红的走了。
狼族素来说话直白,不擅拐弯抹角。狼王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才对白襄说道:“小夕佳从小就指定给你为妻的,你自得对她好些。”
白襄心里想说的又不敢说了,只倔强地把头甩到一边。
狼王见他不吱声,又说道:“她自幼无父无母,那年她爹爹从奸人手里救下我性命,却留下小夕佳一人在世,这事儿我跟你说了几次,她家对我们恩重如山,这一世都无以为报了。你倒好啊,整天欺负得她哭哭啼啼的。”
白襄小声说道:“我并没有欺负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门口,只见门边站了两人,白襄盘算着冲出去,倘若他俩没抓稳,倒能直接跑了。
此刻又听见狼王说道:“你没欺负她,那她是不是又哭了,你这次一连跑出去多少天,我看你要反野了,下次是变都变不回人了。”又骂了一会儿,见白襄不还嘴了,才又问道:“你且给我说说你怎么救了一个小姑娘,她又是什么人。”
白襄说道:“那日我在山谷里散心时,从悬崖掉下来的马车里救出来的,她是一个什么王爷府的小女孩儿。”
狼王知道峭壁之高,那定然不是在已经落下来的马车里找到的人,否则那必定粉身碎骨了,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了那样的场景,又问道:“你是说已经掉下来的中途,你把她从马车里救出来了是吗?是你俩常去扔石头玩儿的峡谷吗?”
白襄点头说道:“正是。”
狼王当下就不生气了,在心里乐着暗暗感叹犬子小小年纪,功力和反应都已如此之高,实在练武奇才。等入了秋天气凉快了就该找人教他一些上乘内功了,夕佳也跟着学上一学。但当下并不夸奖白襄,喝了一口酒,又说道:“这地方离京师十万八千里,哪里会有王爷家的小姐,指不定是骗你玩的。”
白襄愣了一下,却并不相信玉珂会骗他,气鼓鼓地回怼道:“看你是没话找话。”趁狼王喝酒的功夫,扭头就朝门口冲去,那两人反应也不慢,伸手就捞住白襄,一边一个揪着他的腰带,又将他提回了屋里。
狼王见他敢这样硬冲,心里猜想他定是十分喜欢那小姑娘,以他这性格,一会儿指定还会想办法翻墙逃走,真到那般田地夕佳又要闹不活了。狼王起身叫来仆从,说道:“立刻去找八个人过来日夜轮流看着他,以铜门为界,这十天都不准出去。尤其是晚上,一定要上锁不许他出来。”
白襄听完心里一急,接着腹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狼王搬出所有狼最怕的惩罚,对那仆从冷冷地说道:“告诉他们,谁把他放出去的,谁就被打断一条腿。”转头又对白襄说道:“再被我听到你把夕佳惹哭,我就真要揍到你身上,你俩年纪也不小了,还在鸡飞狗跳的。”
白襄见他真要关自己,气得还嘴说道:“她自己爱哭,你就什么都赖我。”
狼王见他又生气了,使眼色让那人把他拉走,最后还说了一句:“滚去睡吧。”
白襄被一行人押送进了自己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胸口沉闷难受,伸手在胸前锤打了几下,锤到一个硬物。白襄缓缓拿出来一看,却是那只浅绿色的缠丝兰花簪子,想起当日与玉珂坐在山洞里梳头发的情景,不由得得鼻子一酸,心里绞痛了一下,喃喃说道:“我竟说话不算数了。”白襄起身找出一张丝绢包裹着,锁进自己的小木盒子里。
日后每每有想起此事的念动,只觉黯然神伤,无颜以对,兀自以为自己只是在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之类的誓言破碎而难堪,却从来不敢再去沾染回忆半分,正所谓是“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