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翠帘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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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火通明，未曾发觉窗外变化，一阵细弱微风拂过蜡烛，竟然将蜡火尽数熄灭了，几个姑娘不禁“啊”地叫出了声，众人皆处于伸手不见五指之状，慌忙抱作一团，立即又归于沉寂。

夕佳自是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东西，只见窗户自己突然开了一个小洞，一条绿色暗光从窗沿爬了进来，众人都看得见这绿光，吓得尖叫声一片。夕佳拔出身侧两柄弯刀纵身一跃向暗光刺去，竟不料它四处散开，再无踪迹。正纳闷时，白襄踢门而进，低声叫道：“夕佳快趴下！”

夕佳刚觉背后发凉，顿时一个俯身滚到一旁，那妖怪想来是要突袭，夕佳回首一刀飞刺过去，暗光又四处散开，然后一点点消失，直到完全不见踪影。胡豆二人也拿了剑冲上前来，想砍又找不到东西来砍，摸不着头脑地说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阮行又说：“不会是萤火虫吧？”

白襄见他们二人不知道这是妖怪，也没办法挑明了说，便走过去对夕佳一个人悄声说道：“他一碰就散开，倒也打他不着，这只怕是个什么小虫子妖怪了。”夕佳也说道：“这会子又躲哪去了不愿出来，多半是武功极差的。”众人都抬着头到处找他的踪迹，白襄又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躲在暗处吐毒针什么的，倒也难以防备。”夕佳冷笑一声，故意说道：“还怕他不成，什么毒是咱们清越丹解不了吗？”

那妖怪一听清越丹，便忍不住了，问道：“二位可是牙桥那边来的？”白襄答道：“正是，你又是何方人物。”那人还不现形，只藏在房梁上说道：“在下墨渊，也是牙桥那边来的。”白襄对着房梁朗声说道：“既然都是牙桥来的，我多嘴劝你一句，不要再做恶事，你要和竹里馆过不去，那就打过我了再说。如果你要知错就改，我便不会为难你，还请下来说话。”竹令徽几个女子听他说得真诚，不禁紧紧攥着手里的手绢，看那人如何作答。

一阵绿烟洒过，一个二十几岁的瘦高的人抱拳在立，只见他清秀模样，穿得一身墨绿衣裳，梳着发髻，容貌端正，但偏偏轮廓生硬，却不像是自己的人形，倒像是剪纸上偷来的一般，只见他拽着衣袖想遮掩住自己的手。白襄一见便知这人道行不深，毕竟手背上绿色粉尘晶莹闪烁，便同那金龟子或是蝴蝶颜色一样，是本体的残留。

这样妖力浅显的妖，他要想修炼内功，其身体就好比是散掉的城墙，管不了城里的百姓，无法做到“阳密乃固”，阳不守阴，阴精聚集不了真气，只会一泻千里，阴阳失衡，是没办法修炼内功的，那没有内功就算练了刀剑拳脚，也只能是胡豆那种村民水平的武艺。当下白襄用手指敲了敲夕佳的手背，暗示她看去，如此两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白襄并不拔剑，说道：“就是你想取竹老先生的武功秘籍？”墨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秘籍对我修炼大为有用，不知二位是否专程前来阻拦我？”白襄不善拐弯抹角，直说道：“正是，你想要学这功夫，便好好的提了礼来拜师，搞这杀人取书是什么道理。”墨渊理亏，只得好声说道：“我只是想取书，学一学就还给这位先生，我并没有想去杀人。”

白襄想起之前他们说的和他交手的人都惨死了，但见他这狼狈模样，心里觉得奇怪，又问道：“难道之前死的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吗？”墨渊说：“益州医馆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我知道真凶会先寄一封红手印的信去，我便借用了这一招，他们至始至终是并没有寄过信给竹里馆，而且我也不是要像信里写的那样杀人。”胡豆听了却跳出来叫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拿证据出来。”墨渊听他这么说，只把自己那双绿手伸出来白襄二人看，又说道，“我修为很差，你们知道我这样是没法练武功的，我只是想学一点轻功，打不过的时候可以用来跑路。”夕佳说：“这我们自然是知道。”

众人一听那妖人根本没想来抢书杀人，都松了一大口气，夕佳走过去把蜡烛又点上，众人看见墨渊人脸色惨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手上又甲虫一样绿油油的，又都吓得抱作一团，墨渊瞧他们害怕，但又不至于被吓得夺门而出，想着也许他们并不知道世上有妖族，撒谎说道：“我这是生病了，我身子差得很。”众人看他那惨白的脸色，也只得信了，原来这些人并不确信世间有妖怪之类的事，只以为起先那绿色暗光是什么小把戏。

夕佳又问道：“你且说益州医馆那些人都是谁杀了。”墨渊又摇摇头对夕佳说道：“这个我确实是不知道了，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是在山下桐溪村里听说的。”夕佳说道：“要不你问问竹老先生是否愿意收你为学生，教你一招半式的，这样也不用众人大费干戈。”二人念及墨渊同为妖族，修为又如此狼狈，对他实在没有杀心，还想帮他讨点好处。墨渊听她这么说，愣在原地不做声响，白襄望着竹老先生说道：“竹老先生，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竹老先生性情温和，见他也没有恶意，这会儿虽然样貌奇怪点，但能化敌为友是最近心意的选择，虽然却只担心墨渊说的话是否属实，万一使得是什么计谋，日后又生变故，必得留下白襄二人以好照应。当下说道：“既然三位是同乡人，竹某也可既往不咎，但不知白少侠可否赏光再住一段时日，竹某毕生所创的《鸾云经》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人传授，听得小女说起，白少侠一次就能过了池塘里石头那关，实在是练轻功的人才，竹某愿将经书悉数教给三位，如此也算是一桩美事了。”

夕佳一听竹老先生还算上了自己，心里自是无比欢喜，赶紧说道：“多谢竹前辈。”当下便拉着白襄一齐向竹前辈行了师承之礼，墨渊也学着二人样子拜了一拜，竹前辈一一扶起三人说道：“只是学生，不必行此大礼，只不过《鸾云经》和内功关系密切，初学比较困难，竹某只管教，能学进去多少得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明日一早，三位先登上后面山顶那块大石头等我，就可开始修炼。”墨渊听一早就要爬山，问道：“不是半山腰蝶息泉那块石头吗？”竹老先生说道：“不是，是山顶上的那块。”

当下就吩咐下人，给墨渊安排，歇住在白襄他们隔壁，大家便纷纷回屋歇息了，一夜无话。

白襄对练功一类的事情最是上心，第二日清晨，揣着这事早早的就醒了，见太阳尚未升起，也不知竹老先生说的一早是几刻，还是把夕佳推了起来说道：“第一天练功，咱们去早些，别让竹前辈等我们。”夕佳揉了揉眼睛，听话的起来了。两人来到墨渊房前敲了敲门，白襄在门口喊道：“墨兄，快起来了。”墨渊听见是白襄赶紧爬起来开门，头上的两只触角打着卷儿，都没来得及收起，看着十分滑稽。夕佳笑着问道：“你不会是蝴蝶妖吧？”墨渊红着脸点头道说：“我就是。”

白襄想起他们修仙界的一句老话“胎生九窍，卵生八窍”。虫类修炼人形十分困难，不仅是寿命短暂使它们没有修炼的愿望，更有天生脑子里缺根筋的原因，故而非常少见虫妖。也许墨渊也是捡了仙丹才能做到具有人形，那他能变成这样都已经是算很不错的了。

三人一起向后山走去，天色正朦朦胧胧，晨雾还未散去，十分的凉爽，天色太早，所以路上不闻鸟雀之声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听着虫声，白襄实在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墨渊，你是如何修炼得人形的？”墨渊微笑着说道：“我是运气好罢了，那年在我老得命数将尽的时候，独自飞到一眼泉水旁等死，这是我们蝴蝶的归宿。我却碰巧食了一棵仙草上的甘露，一时间只觉双翅不再沉重，渐渐恢复力量，所有的脏腑都变回了年轻时的感觉。我便停留在那株仙草旁生活了许久，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冬新，一觉醒来竟然获得了人形。”

白襄夕佳二人听着这就像在听什么传说故事，白襄猜想会不会是有仙丹掉进水底了，问道：“你如何确定那是一株仙草，如果是那眼泉水底下有什么宝贝呢？”墨渊说道：“起初我自然是不知道，只是见它生的不同于其它植株，形态万分优美，我便留恋在它身边不舍得离去，每日既饮了泉水也饮它的露水。在那里十几年时间，它开出了花，那是世间上见所未见的画，散发着紫色的微光，香味浓郁，那种神仙掉下来的东西，就像……就好像紫色的彩虹披在她身上，只要你们见过一次，就会知道她的出众在哪。周围的所有植物都受她的神恩，如此过了几十年，那些植物都能在地面上走动了。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担心它的神光会被旁人发现，可这最近终于还是被人偷走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小土坑。”

“所以你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否则大可修炼到具有完整的人形。”白襄接着说道。

“是的，获得人形之后，也只有手背上一点粉末怎么也褪不掉，脸上也没有血色。但没了仙草不知怎么继续修炼圆满，后来听说妖怪都住在牙桥，我便也去了那儿。又因为修为这么点儿，武功实在糟糕得紧，在牙桥处处受其他妖怪的欺辱，今年春天我便离开了牙桥一路走到来。”白襄听了虽暗自好笑，却能知道他说的不假，牙桥那边的野兽的确喜欢欺辱弱小，只是白襄他们一直站在高处，不去欺辱别人就是好的了，自然不敢有人来欺辱到他。

墨渊折断了一旁划到他脸颊的竹叶，扔到地上，又继续说道：“然后走到这山下这个什么村子，听说了这座山上有一位隐士轻功好得如那神仙一般日行千里，他不收弟子，只略教一些强身健体的本领。可我又想只学他的轻功，但我这手上绿成这副模样，只怕他不肯收我，又恰好听见出了益州那一茬子事，就想出了那一招，我也是真打算不管学不学的会，看完就还给人家，要是能学会了，这样就算打不过也不会被别人追上痛打一顿了……”

白襄听完，想着如今竹老先生一家都安好，墨渊也能学到《鸾云经》，皆大欢喜，也实在是令自己欣慰的结局了。想起那棵仙草，不知道会不会和父王托自己找的灵石有点关系，白襄又问道：“那你最后也没再看到那株仙草了吗？”

墨渊摇摇头，说道：“它不见了之后，我四处找访了大半年，也没有一点踪迹，心想总不能是它自己仙化成人形走了吧，我住它旁边已经几十年了，有了人形以后，我常常给它带绿肥来喂养她，所以要走也会跟我告别的，一定是被人盗走了。”夕佳见他没说究竟是多少年，好奇他的年岁，问道：“你住它旁边有没有三十年这么久？”墨渊说道：“最少都有六十年。”

两人听得一只蝴蝶活了竟然这么久，刚刚这种听传说故事一般感觉终于破碎了。白襄从未对夕佳说起过狼王让他找灵石的事情，那是因为自己也不太能相信什么仙石、仙草，能让生灵延年益寿乃至羽化飞升一类的事，可现在面前就摆着一个活着的证据，白襄不禁陷入了沉思。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山顶走去，日出之时便到了山顶，见得一块巨石巍然屹立。墨渊一路说得话最多，累得气喘吁吁，白襄教了墨渊气沉丹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在此处能看到山底的竹里馆，三人坐在那里眺望远处，各自思索着心事。少顷，只见山底的屋子里，一个灰袍男人走了出来，看不清他迈动双腿，身法如大雁一般朝山顶飞了过来，夕佳见了，正站起身来说到：“这好像比二师父还快！”话音刚落，瞬息间便飘到了三人面前，连白襄也不禁为此感到震撼，一看正是竹老先生。

竹老先生说道：”能够日出之时登上此山，至少大家身体比那些乡民更好。”说着从背囊里掏出六个沙袋递给三人，又道，“把这沙袋绑在腿上，睡觉也不能摘下，每日两次，日出前和日落后登上此山，在山顶吐纳打坐，择日再教大家心法。如此三个月以后便可观其成效。”

三人把沙袋绑好，墨渊觉得十分的沉重，看看白襄夕佳一副轻松模样，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竹老先生挥了挥衣袖说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你们在山顶勤加修炼。”如此飘飘洒洒往山下飞去，一晃眼又不见了。

白襄说道：“那我们开始打坐吧。”夕佳点点头，跟着白襄坐在山顶，背对着日出，白襄又说道，“今天走得太慢了，明天快一点赶在日出前打坐，如此番吐纳日月，养阴固阳才可。”墨渊拖着灌铅似的腿跟在两人后面，问道：“是怎么‘养阴固阳’法啊？”白襄想着他是靠借仙草的灵力才有人形的，想来不知道真气、内力一类事情，便教他说道：“《内经》上说，阳固外，而阴使内，世上万物都由阴阳组成。所以有阳在外固守阴，阴在内聚集人练的真气，或者是真妖练的灵气，而真气练得好了就是内功，灵气练得好了就有妖法，这是练的路子不一样罢了，虽说妖法厉害，我却也没见过谁有妖法。”墨渊听得似懂非懂，说道：“多谢白公子讲解。”也跟着盘腿坐在一旁。

如此三人就在这竹里馆安置下来，白襄念及白白受人这么大个好处，每天早晨练完功下山，总拉着夕佳墨渊二人去帮山庄里的下人做些活计，把这漏雨的屋顶，鸡鸭的围圈一一修缮完了，又去祠堂顶上清扫蛛网。胡豆阮行二人见竹里馆相安无事，便告辞回家去了。

过了十日，三人依旧晨起登山，这日竹老先生已经在山顶候着了，见他们上来，竹老先生问道：“可曾觉得跟没戴沙袋时脚步一样轻便了？”白襄心想本来也就差不多没感觉，还是点头说道：“是的。”竹老先生捻了捻胡子，又从背囊里掏出一大袋东西，说道：“那现在换上这个，这是用猪血浸了七天，又埋在地下七七四十九天的铁砂做成的沙袋，可以防止腿上的皮肤溃烂，再继续这样练十天，本来每样是要练一年两年的，但你们二人本来就有轻功在身，所以咱们也可以练得快些。”墨渊拿起那铁砂一掂量，两眼一瞪双腿一软差点晕倒过去，夕佳见他晃晃悠悠，一把拉住他，说道：“快换上呀。”如此又重复起之前的步骤，坐在山顶练起内功来。

这夜里天气清凉，竹香习习，每晚练完功回来白襄夕佳都睡得甚好，但偶尔隐约听得不远处有大鸟展翅扑朔的声响，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白襄睡醒一问夕佳，夕佳又摊手说道：“没听见啊。”白襄见也周围没什么异常，便不再纠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