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贼非为投机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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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去办吧!”

房彦藻、祖君彦、王伯当齐齐躬身,退出大帐。

脚步声很快就远去,消失在了夜风里。

帅帐内,只剩下李密一人。

他再度望着洛阳城的方向,适才下令时的威严褪去,少见地露出了点彷徨、苦恼、深忧之色。

破城,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重峦叠嶂。

……

与此同时。

洛阳宫城,一处府衙,元文都正也在与一人秘密议事。

案上放着李密的回信。

与元文都议事此人,三四十岁年龄,身形高大,相貌堂堂,长须飘然。若细看之,眉眼隐约与李善道的大舅子卢承道,有些许相似。这人名叫卢楚,却亦范阳卢氏苗裔,出身范阳卢氏北祖大房。其人本也是洛阳的留守官员,前时与元文都、皇甫无逸、段达等拥立了越王杨侗继位后,他以拥立之功,加上与元文都的私交关系,得任新朝的尚书左丞、兼左备身将军。

“元公,李、李密以台阁之任许公,倒、倒是舍得。”卢楚少年便有才名,只他有个生理上的缺陷,便是口齿,性格也比较急躁,是以他虽出身卢氏,早年的仕宦经历颇有些蹉跎。

元文都历仕周、隋,是两代四朝老臣,年龄比卢楚大得多,六十多岁了,须发花白。

比之卢楚年轻时仕宦的不甚如意,他却是在前代北周时也好,入隋后也好,以北魏宗室之后的身份、以其本身明辩有器干的才能,仕宦的道路都是顺风顺水。北周时,他以随侍天子左右的右侍上士此职起家,入隋后,历仕内史舍人、尚书左丞、太府卿等职,皆有能名,杨广继位之后,他得拜御史大夫,深受信用。大业十三年,与段达、皇甫无逸等并为东都留守。拥戴杨侗为新主后,他现任新朝的内史令,拜鲁国公,兼左骁卫大将军、摄右翊卫将军等职。

元文都这时正背着手,在铺着毡毯的地面上来回踱步。

闻得卢楚此语,他止下脚步,转向卢楚,神色凛然,说道:“子畏,莫说台阁之任,老夫受隋重恩,唯忠义报之。便他承诺我大丞相之位,我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是、是,明公之忠义,自非李密这等狼子野心之贼可知!只是……”卢楚眉头微蹙,“明、明公给他的去信,已经两日了,李密那边,还是杳无音信。莫、莫非他看穿了明公的计策?”

“看穿?子畏,你真还指望李密会信了我信中‘联兵’、‘迎他入朝辅政’之辞?子畏!我等所谋,是为‘驱虎吞狼,祸水北引’之明谋也。李密枭雄之姿,岂能不识?他之所以两日不给我回信,我窃度之,不外乎一个字。”

卢楚问道:“一个字?”

“等。”

卢楚摸了摸胡须,说道:“等?”

“他拥众百万,攻我洛阳,已经年余。久战之余,今我城中,兵疲粮乏。他等的便是我城中再也支撑不住,等他攻破城墙!或者……”元文都面带忧虑,“等我城内生变!”

卢楚点头道:“明、明公所言极是。可若真是如此,明公驱虎吞狼的缓兵之策不得用之,我等又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真的等到李密攻破城墙,等到我城内有、有奸贼响应?”

“方下之计,你我的对策也只有一个字。”

卢楚说道:“何字?”

“也是个等字!”

卢楚说道:“明、明公此话怎讲?”

元文都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将近四更,他说道:“李密攻势虽猛,我城中虽粮秣日蹙,兵马日疲,然王世充、皇甫公等亲临城头巡抚,士气未堕。只要人心未散,远的不敢说,至少十天半月内,这洛阳城,李密就还攻不进来!十天半月,也许就已足够了!”

“明、明公指的是李善道?明公莫不是以为,十天半月之内,李善道也许就会率兵南下,来解、解我之围?”卢楚猜测说道。

元文都摇了摇头,说道:“我给李善道的去信,比给李密的去信为早,迟迟不见他的回信。我料之,当不是因我城被围,他的回信进不来,很可能,是他对我的提议根本不感兴趣。

“李善道此贼,与李密还是有些不同的。翟让为其旧主,被李密杀后,他其时实力远逊李密,却毫不犹豫地就与李密决裂,打出了为翟让报仇的旗号。只由此一点,就可看出,他不是反复投机之徒。故而,对我的去信,他不与回复,……哼,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这话,顶多是事后诸葛亮。

如果真在他的料中,他又何必去主动去这封信,自讨其辱?

卢楚点头说道:“明、明公深思远虑,仆敬佩万分。可、可若不是李善道十天半月内会来解我洛阳之围,则明、明公所指的“等”,仆愚钝,究、究竟是在等什么?”

“你说起李善道,倒也不为错。我等的,正就是李善道。不过,不是等他来救我洛阳,李善道既与李密仇敌,他又新败了宇文化及,声威大振,料之,他必不会坐视李密夺下洛阳。十天半月之内,他即便不会来解我洛阳之围,却也不能排除他会趁李密全力攻城之机,袭取荥阳等郡。子畏,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李善道只要袭取荥阳,李密在我洛阳城外,肯定就坐不住了。到时,我请他入朝辅政此议,他就算明知是饵,也由不得了,他亦只能咬下!”

卢楚应道:“明、明公高见,果然非仆能及。

“子畏,我知道这些天城中人心不宁。我等今各所领,亦有将职,军务诸事,不可尽付王世充、皇甫公、段公等。天快亮了,你听,魏贼的鼓角声已响,今日的守城战又将打响。我意,辛劳你一趟,你今日代我登城,也巡抚一下前线将士。告诉他们,只要坚守,城就必可守!”

卢楚虽是文臣,性子刚强,却是个有胆色的。大业十二年,他从杨广巡幸到洛阳时,目睹洛阳留守官员的贪腐行为,“每存纠举,无所回避”,其刚正的作风,令东都显贵无不忌惮,——也正因此事,他之后才被杨广留在了洛阳。弹劾官员,他无所回避,到前线抚慰兵士,他更是没甚可怕。当下起身,慷慨领诺,他应道:“明、明公放心,仆必竭尽全力,鼓舞士气。”

等得卢楚辞出,为登城做准备而去,室内只余元文都一人。

油灯火苗跳了跳,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休说他在卢楚面前,看似信心十足,然他怎会不知,他这是在玩火?可眼下的洛阳,名为隋都,实已为一无援孤城,除了驱虎吞狼,已无别的路可走。虽然这驱虎吞狼之策,在魏军持续不断的猛攻、李善道的置之不理和洛阳城自身摇摇欲坠的危机面前,显得这么脆弱而渺茫。

秋夜深沉,洛阳城内外,敌我之间,一场豪赌,在血与火的边缘,无声地进行着。

火光的映照下,元文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地图。

他的视线落点并非洛阳,而是北方,是越过黄河的河北之地。

这驱虎吞狼之策若想成功,关键在李善道!或许就“李善道对自己的主动求盟不感兴趣”这点,他是料对了;但更重要的,究竟“李善道必不会坐视李密得洛阳,当会趁李密攻城之际,袭取荥阳”这点,他又能不能料对?若其出兵,此计可成;若其按兵,此计危矣!

元文都紧盯地图上的河北方位、盯着贵乡县所在之处,指尖无意识地划出地图上黄河的曲线,心头忐忑,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成败之机,尽操别人之手,悬於河北未知的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