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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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bJ蒸腾着暑气,金沙食府的后厨却比外头更热三分。煤气灶的蓝火舔着锅底,颠勺声、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混着传菜铃的“叮铃”响,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邢成义站在水台边,围裙兜着半袋冰块——这是他自创的防暑法,毕竟杀鱼刮鳞、剖肚洗肠,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溅起的水花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却抵不过暑气蒸得人后背发黏。

“邢哥!”向佳乐的声音从传菜口飘过来,小姑娘端着空托盘,马尾辫在脑后晃成小扫帚,“今儿有个法国客人点清蒸鲈鱼,后厨说要配柠檬片,您这儿有吗?”

邢成义没抬头,指尖在不锈钢台面上敲了敲,示意她看角落的保鲜盒。向佳乐凑过来时,他才瞥见她鼻尖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番茄酱,像颗歪掉的红痣。自奥运会开幕,餐厅天天爆满,传菜部的小姑娘们脚不沾地,可向佳乐每次路过水台,总要找由头说两句话,哪怕只是递块姜、问声“今儿鱼新鲜不”。

“佳乐,你老往后厨钻,莫不是想跳槽?”切配组的老王擦着汗调侃,案板上的黄瓜片被他切得薄如蝉翼。

小姑娘耳尖一红,却没否认:“后厨多热闹啊,不像传菜部总跑腿。”她说着,眼睛偷偷往邢成义手上瞟——他正握着条鲈鱼开膛,刀尖沿着鱼腹划开,手法利落得像在给鱼穿针,内脏裹着黑膜被完整剥离,竟没溅出一滴血水。

那天傍晚打烊前,向佳乐终于逮着机会。邢成义蹲在后门台阶上抽烟,围裙还没换,袖口沾着片鱼鳞。她攥着自己攒的笔记本,扉页记满了后厨师傅们说的术语:“打荷”“飞水”“收汁”,还有她偷偷画的鲈鱼解剖图。

“邢哥,我想学杀鱼。”她把本子往他膝头一放,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传菜部经理说,只要后厨肯带,我就能调过来。”

烟头在暮色里明灭两下,邢成义转头看她。小姑娘睫毛上还沾着厨房的油烟,眼神却亮得像餐厅新换的LEd灯。他想起自己十七岁刚进水台时,也是这样攥着把钝刀,对着活蹦乱跳的鲫鱼发抖。“杀鱼没你想的光鲜。”他弹了弹烟灰,“凌晨四点去水产市场挑鱼,满手腥气洗不掉,冬天水冰得刺骨,夏天蛆虫往案板上爬——你受得了?”

向佳乐抿紧嘴唇,忽然伸手夺过他指间的烟,掐灭在台阶上:“我能学。”指尖沾了烟灰,她却没擦,只是盯着他手腕上那道旧疤——听说是早年杀甲鱼时被爪子挠的,像条蜷着的小蛇。

邢成义没说话,起身往厨房走。向佳乐以为自己被拒绝,正想追上去,却见他从工具柜里翻出把旧刀,刀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明早五点,水产市场门口等。”

从那天起,向佳乐的生物钟提前了三个小时。天没亮的水产市场腥气冲天,邢成义教她挑鱼:“鲈鱼要看眼睛透亮,鳃盖鲜红;多宝鱼摸肚皮,软趴趴的就是不新鲜。”她蹲在水盆边学抓鲫鱼,滑溜溜的鱼在掌心蹦跳,溅得满脸水珠,邢成义就递过块脏毛巾:“握刀要稳,手腕发力,别用蛮劲。”

第一次杀鱼时,向佳乐握着刀迟迟下不去手,鲫鱼在案板上甩动尾巴,水珠溅在她围裙上。邢成义没催,只是把自己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刀刃贴着鱼鳃划开——温热的血珠渗出来,滴在她虎口上,有点痒,又有点烫。“鱼活一辈子,就为让人尝个鲜。”他低声说,“你得尊重它,下刀准点,别让它遭罪。”

八月中旬,餐厅迎来个特殊客人——某国奥运代表团的主厨,点名要尝“老bJ醋溜鱼”。后厨忙成一团,掌勺的李师傅忽然喊:“水台,来条两斤半的草鱼,片成蝴蝶片!”

向佳乐攥着刀往前迈,却被邢成义拦住。他冲她轻轻摇头,转手把刀塞到她手里:“你去。按我教的,先去鳞,再开背。”他退后半步,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却寸步不离她的手。

刀刃落在草鱼身上,鳞片“簌簌”飞落。向佳乐想起邢成义说的“刀要贴着鱼皮走,像给它脱衣服”,想起那些在水盆边练了无数次的开膛、去骨、片肉——此刻案板上的鱼,竟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当蝴蝶片在盘中摆成展翅的形状,李师傅愣了愣,忽然冲后厨喊:“打荷的,给佳乐腾个位置,今儿她帮我配菜!”

那天晚上,向佳乐第一次在后厨吃员工餐。邢成义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刀工还行,就是片鱼时右手腕别晃。”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有笑,像藏着颗没化的冰糖。

窗外飘来隐约的欢呼声,不知是哪个国家得了奖牌。后厨的电视还在播奥运赛事,跳水运动员从跳板跃起的瞬间,向佳乐忽然发现,自己握刀的手不再发抖——就像此刻,邢成义递来的那杯冰镇酸梅汤,杯壁凝着水珠,却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掌心。

九月初,向佳乐正式调进后厨,工位就在水台隔壁。某天午休,她蹲在地上擦刀,忽然看见邢成义的旧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纸角——是她画的那张鲈鱼解剖图,边角被磨得毛糙,却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

“看什么?”邢成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点没擦干净的鱼腥味。向佳乐慌忙低头,指尖却在图上轻轻点了点——画错的鱼鳃位置,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改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鳃下有动脉,下刀快则血少。”

窗外的蝉还在叫,后厨的风扇“嗡嗡”转着。向佳乐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暑气,好像都藏进了这块总是沾着鱼鳞的围裙里,藏进了刀刃划过案板的“沙沙”声里——就像此刻,邢成义转身时,她看见他后颈新晒出的浅褐色痕迹,像枚悄悄落下的、属于夏天的印章。

而金沙食府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那些被端出后厨的菜肴,热热闹闹、有滋有味,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在2008年的夏夜里,慢慢酿成岁月里最鲜活的注脚。

《食味记·秋刀引》

入秋后的第一个霜降,金沙食府的后厨添了新规矩——向佳乐每天清晨多了项任务:给邢成义的搪瓷缸子灌上温热的姜茶。这事是从她发现他总在切鱼时揉手腕开始的。那道陈年旧疤遇了潮气便发紧,她偷偷在员工灶炖了姜枣茶,第一回端过去时,邢成义正对着案板上的秋刀鱼皱眉,刀刃在鱼背上游走,却突然顿住。

“加糖了?”他抿了口茶,喉结在汗湿的领口处滚动。向佳乐正往鱼身上码葱段,指尖顿了顿:“加了半勺蜂蜜,您去年冬天咳嗽时,李师傅说姜茶配蜜不辣嗓子。”话音未落,邢成义的刀已落下,秋刀鱼被剖成漂亮的蝴蝶状,鱼腹里的黑膜刮得干干净净,却在尾鳍处留了道极细的缺口——那是他教她时说的“给鱼留口气,肉质更嫩”。

十月底,餐厅接了场婚宴,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向佳乐负责处理二十斤河虾,剪须去线时指尖被虾枪扎破,血珠渗进围裙布料,却不敢出声——邢成义说过,后厨人手上没几个疤,算不得入行。直到她低头给虾开背,忽然有片创可贴落在案板上,抬头撞见邢成义背对着她,却把左手背在身后,腕子上的旧疤多了道新鲜的红痕,像是剪虾须时划的。

“愣着干嘛?”他的声音闷沉沉的,“虾线要挑干净,婚宴讲究个‘红亮清白’。”向佳乐抿嘴贴上创可贴,指尖触到创可贴边缘的毛边——分明是从他工装口袋里揉皱的旧包装,边角还沾着鱼鳞。那天晚上收工,她在员工柜里发现包金霉素眼膏,包装上歪歪扭扭写着“防化脓”,是邢成义的字迹,笔锋像他握刀时的力度,重得能划破纸。

霜降过后,水产市场的梭子蟹肥了。邢成义带向佳乐去挑蟹,凌晨四点的薄雾里,他教她捏蟹脐:“圆脐母蟹蟹黄满,捏着硬邦邦的才是好的。”她蹲在水盆边学绑蟹,草绳在指尖绕得乱七八糟,邢成义忽然叹气,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粝,指腹有常年杀鱼磨出的茧,却把草绳缠得又快又紧,蟹脚在绳结里动弹不得,却偏生没弄疼半分。

“记住,绑蟹要留口气。”他的呼吸掠过她耳尖,带着清晨未散的寒气,“就像切鱼、片肉,看着利落,实则得给食材留条生路。”向佳乐忽然想起他围裙里藏着的那张解剖图,红笔改过的地方,此刻在晨雾里渐渐清晰——原来他教她的从来不止是刀工,还有藏在血腥气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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