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小明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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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安琪低着头，一滴眼泪无声地砸在她手背上，迅速洇开了记录本上金星位置的铅笔标记。
李小婧站在那片未完成的“宇宙”中央，深蓝色的幕布映着她紧抿的唇线。她看着朱珠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属于朱珠的那支特制荧光画笔。笔杆冰凉。
嘉年华比赛当天，市青少年宫礼堂人头攒动，灯光璀璨。后台，“小猎户座”的角落却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他们的展位布置得简洁而神秘，深蓝幕布上，木星、土星、火星的荧光轨迹幽幽发亮，动态投影在地面流淌出静谧的星环。然而，本该属于金星的位置，只有一片突兀的、令人心慌的空白，像一个灿烂星图中被硬生生剜去的伤口。
朱珠还没来。
“电话还是打不通？”李小婧问，声音竭力保持平静。
杨安琪摇摇头，眼圈红红的。
孟小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知道！她肯定又去拍她的明星梦了！”
王小刚调试着仅剩的投影设备，镜片后的眼神异常严肃：“没有金星轨道数据，动态衔接会出问题。解说词里关于金星的部分也得全部删掉。”这意味着整个展示的核心逻辑链断裂了。
距离他们上场展示还有十分钟。后台的喧闹仿佛隔着厚重的幕布，李小婧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盯着那片刺眼的空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掌心被那支冷硬的荧光笔硌得生疼。伙伴们沉默而焦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无形的重量。
就在此时，后台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气喘吁吁、头发微乱、脸上还带着明显匆忙妆容痕迹的身影冲了进来——是朱珠！她身上那件为了试镜穿的小礼服裙摆蹭脏了一块，一只鞋跟似乎也歪了，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精致闪亮，显得狼狈不堪。
“对……对不起！我……我赶来了！”朱珠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试镜拖得太久……我求了王阿姨好久……她……她开车闯了两个红灯才……”她冲到那片深蓝的幕布前，看着那刺目的空白，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晕开的眼线，在脸颊上冲出两道黑灰色的狼狈痕迹。
后台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孟小胖张着嘴，忘了抱怨；王小刚停下了调试的动作；杨安琪捂住了嘴。李小婧静静地看着朱珠，看着她脸上那两道狼狈的泪痕，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慌和恳求。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李小婧什么也没问。她只是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朱珠冰凉汗湿的手，将那支一直攥在手里的、属于朱珠的荧光画笔，重重地塞进她掌心。画笔带着李小婧掌心的温热。
“什么都别说了，”李小婧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后台的嘈杂，“金星是你的！把它画出来！像你调不出颜料哭花脸那次一样，把它画出来！”她的眼神像锚，牢牢定住朱珠慌乱飘摇的心。
朱珠浑身一颤，看着李小婧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灼热的信任和催促。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胡乱用手背抹掉脸上狼狈的泪痕和花掉的妆，也顾不上脏了的裙子，扑到那片深蓝的幕布前，拧开荧光笔的盖子。
金黄的、带着细碎亮粉的荧光颜料流淌出来。朱珠的手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第一笔下去，歪斜得不成样子，像一道丑陋的疤痕。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几乎又要崩溃。
“别怕！再来！”李小婧的声音紧贴在她身后响起，“像你画我们天文社海报上的金星那样画！它是最亮的那颗！”
朱珠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那片深蓝的幕布和心中那颗炽热的、从未熄灭的金星。手腕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了。金黄色的笔尖再次落下，流畅、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一道优美的弧线开始在深蓝的宇宙背景上诞生，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属于金星的、独一无二的轨迹在她笔下飞速延伸、成型，弥补了那片刺眼的空白！细碎的荧光亮粉在幽暗的光线下，随着她手腕的挥动簌簌飘落，宛如星辰诞生时散落的微尘。
与此同时，杨安琪迅速打开动态投影程序，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朱珠刚刚绘制出的金星轨迹数据紧急导入。王小刚默契地调整投影角度和参数。孟小胖则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朱珠脚边散落的颜料盖子和纸巾。
“五年级三班，‘小猎户座’天文社，请准备上场！”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幕布拉开。深蓝的宇宙背景下，行星的荧光轨迹幽幽闪烁。动态投影在地面流淌出静谧而壮观的星环。李小婧站在中央，声音清亮如初：“抬头看天，我们很小；低头追梦，我们很大！欢迎来到‘小猎户座’的太阳系！”
朱珠站在属于自己的金星轨迹旁，脸上还残留着狼狈的泪痕和花掉的妆，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礼服裙也皱巴巴的。但当灯光聚焦，她拿起话筒，开始讲述金星那独特的大气、灼热的表面、缓慢的自转时，所有的狼狈都消失了。她的声音不再像电视广告里那样甜美标准，而是带着一丝未平息的喘息和沙哑，却异常生动、真挚。她的手指划过自己刚刚画下的、还散发着湿润荧光气息的金星轨迹，指尖沾染着金粉，在聚光灯下微微发亮。她解说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天文知识，而是融入了自己追赶星光这一路的颠簸、迷失与此刻站在伙伴们中间、亲手弥补那片空白的灼热心跳。
“……所以，金星，又叫启明星，”朱珠的声音渐渐平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它总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东方，告诉我们，天，快亮了。”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身边伙伴们的脸上，李小婧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朱珠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带着泪痕、汗水和金粉，却比她在任何广告里都要明亮、真实。那颗她自己画下的金星，在她身后幽幽地发着光。
展示结束。掌声并非最热烈，但评委席上几位老师的目光却充满了赞许和动容。
最终，“小猎户座”获得了创意表现银奖。颁奖时，五个小伙伴紧紧挨着站在一起。朱珠手里捧着那张银色的奖状，手指紧紧捏着边缘。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脸上那混合着泪痕、汗水、花妆和荧光金粉的痕迹，在强光下被清晰地定格。那不是精致的妆容，却像一条蜿蜒流过战场的、闪耀着星辉的奇特河流，记录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归航。
散场后，朱珠把那个总在催她的“经纪人”王阿姨礼貌地请到一边。她脱下那双磨脚的小皮鞋，换上李小婧递给她的、从学校穿来的旧球鞋。然后，她当着王阿姨的面，把口袋里那张写着下一个重要试镜时间和地址的、印着烫金logo的卡片，轻轻撕成了两半。碎片飘落，像褪色的蝴蝶。
“对不起，王阿姨，”朱珠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和我的星星们待在一起。”她指了指身边的李小婧、杨安琪、孟小胖和王小刚。深秋傍晚的风吹起她微乱的发丝，脸上那道金粉泪痕在暮色中，依旧闪烁着微光，像一道倔强的、属于自己的星轨。
李小婧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五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普通的校服，踩着沾满灰尘的球鞋，捧着那张银色的奖状，逆着散场的人流，走向青少年宫外辽阔的、缀满真实星辰的夜空。那里，属于金星的清冷光芒，正静静地在东方的天幕上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