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灌城狐紫禁动静大 熏社鼠圣颜扫地黑(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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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瞪着他,足足有半顿饭的工夫,浓黑的立眉下目光凶狠,闪着刺人的微芒,额头上的青筋绷得老高,腮边的肌肉抽搐着,好一阵子,终于像山洪一样爆发了:“朕挡了你 称帝的路,是吧?朕应该做你的臣子,对吧?你应该在朕的位置上。来,现在就来,朕给 你让位,现在就孤寂寂躺去仁智殿里,你满意了吗?”永乐的最后一问,吼出来一样,吓 得高燧浑身一颤,一股热流从裆下涌出。

“儿臣该死,经不住奸人一再蛊惑,犯下了不赦之罪。”高燧嗫嚅。刚出王府的时候, 他还有着壮士赴死的慷慨,到现在,已瘫软成一摊泥,色厉内荏、志大才疏的本性再一次 显露,恨不能将所有罪责推给别人,以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儿臣,你是谁的儿,你是谁的臣,朕现在搞不清。奸人蛊惑?你把朕身边的人都蛊惑成奸人了。谁是奸人,你——,你是最大的奸人!你不点头,孟贤一个指挥焉敢加害于 朕,焉能与黄俨、姜宝交结?你不觊觎皇位,谗构太子,黄、姜又焉敢进毒于朕?尔之数 年所为,以为朕不清楚?朕一直以你年幼无知为托辞,娇生惯养,从国子监择师辅导,期 你成一个藩屏国家好藩王,可你,阳行阴反,两面三刀,恶事做尽,乃至进毒于君,谋天 下之大逆。此等恶人不除,将何以谢天下!来人——,将这个逆子打入锦衣卫死囚大牢, 诸般酷刑都让他尝尝,以解朕心头之恨。”

高燧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哭声充斥殿堂。有了结局,这下,他好像不慌了,但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知此时是该求生还是该求速死了。正在僵持之际,宫门一开,一道亮光突然射来,没有侍卫风风火火的脚步,像是慢悠悠走进一人。高燧心有所感,关键时候, 这一定是一束救命之光,救他高燧脱离死海的生命之光。

果然,让汉赵二王无比痛恨、必欲取而代之的皇太子朱高炽拦住侍卫,走了进来,给皇帝行礼。

永乐因愤、因怒,骂了一身汗,见高炽进来,似有所解地叹息一声。 去往西天泉台的路上,高燧终于见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遂由哭泣变成啜泣,由高声变成低声。他虽然知道大哥是来救他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求救于太子。而以仁 孝为第一武器的朱高炽,压根也没指望着两个弟弟谢他,他看得更远,坐稳皇太子之位, 将来当了皇帝,至亲的藩王又能折腾到哪儿去?

“父皇,儿臣有话,所以挡住了侍卫。待儿臣言毕,父皇再做处置不晚。”高炽很平 静,也很温婉。

“还有什么好说的,此逆子不除,不足以平朕心,更不足以慰天下!”永乐依然咆哮, 但语气已明显透出了底气不足的舒缓。

高炽说:“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还不是属下将士贪图高官荣华,宋太祖预先怎么会知道。高燧今之所为,也难免属下贪天之心。古往今来,狐假虎威之事从未少过, 不这样,恶人就没势力;不这样,恶事就做不成。主人严于管教,则恶事出不得门;主人 疏于调理,则恶谋或可得逞。儿臣以为,高燧还是少不更事,于下人疏于管理,致其野心 膨胀,方有今日之祸事。他再不晓事,也不至于进毒父皇,用如此卑劣手段夺位。再说, 还有我这个哥哥呢!”

高炽既在为高燧开脱,同时又假意不知事件详情,捎带着给高燧敲锣边。辅臣跟他一 说这件事,他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以手足之情拉高燧一把。连这样的毒谋太子都肯替你 说话,一旦活下来,你还有反对太子的理由吗?

高燧见父亲不说话,知事有所缓和,忙就坎下驴,支支吾吾:“父皇知道,儿臣一向荒唐,属下们只是说北京规制比南京要壮丽,迁都后儿臣尚未见识,就答应偷偷带他们来 京师看看,饱饱眼福,确实不知下人图谋父皇……”

“住口!”永乐拍着御案,“有《大明律》在,有皇家规矩在,私带护卫进京是何罪?” “儿臣有罪,儿臣有罪!”高燧再不敢辩解。 “高燧所言或许为实,且也只是答应护卫官兵,并没有带他们进京。”高炽继续,“请父皇开恩,儿臣相信他以后再不会这样糊涂。”

永乐终于点头了,恨恨道:“看在太子苦劝,你兄弟的情分上,朕且饶你不死,以失察之罪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得迈出王府大门半步。马云。”

“奴才在 !”马云匆匆从殿外进来。一般皇上父子兄弟在场,又是皇家私密之事,永乐会赶走所有的太监宫女,今天,皇上忘了,马云却替他想着,高燧一进门,马云就让殿里的所有人退出了。所以,他喊了一声,马云才从殿外进来。

“带着赵王到东厂、锦衣卫的大牢里走一遭,”永乐心愤难平,“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刑具,狱卒怎个给犯人、给他的属下用刑,再给朕荒唐出个新花样,就让他尝尝那刑具 的滋味!”

高燧保住了性命,又使劲磕了几个头,随马云出去了。 经过这一次痛彻心腹的巨大打击,实实观看了狱卒对孟贤、高以正的施刑,他们的精神已经失常,认不出他是赵王了,朱高燧也是几经辨认,从身形上看出了被刑之人。那撕 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遍遍回荡在他的心底,他彻底死心了。回到彰德,朱高燧大门不出,二 门不迈,从此开始,老老实实做他的藩王了,再没有了非分之心。

几年之后,朱瞻基即位,汉王朱高煦果然举兵造反,多次写信催他同起,他都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因而子子相承,一直传爵到明末,与国咸休。

永乐在殿中徘徊,时不时扫到一旁的高炽。高燧经此大挫,该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倒是耿耿的高煦,欺高炽仁弱,或可闹将起来。他永乐再强悍,再深谋远虑,又能奈子孙何? 永乐虽然憔悴和疲惫,眼神却坚定而清亮。踱着,踱着,他忽然觉着自己的风湿症好了许多,可以走了,且周身的关节也不再那么疼痛,经赵王之扰,身体却好了许多。思虑着三 法司审案一定是审出个惊天的谋逆大案来,他皇家的颜面就丢尽了,若再追下去,高燧一 样脱不了干系。他对高炽道:“因事牵皇家亲王,中外反响必大,案子就由东厂鞠审定案, 由你主审,孰轻孰重你最清楚,动静越小越好。朕的意思是,虾兵蟹将务要涤荡干净,以使高燧身边彻底清净。”

“儿臣遵旨。”高炽叩头,琢磨着父皇让他主审的意思和扫荡鱼鳖虾蟹的话,说穿了, 是保住皇家的体面。其实,皇上已有旨意让赵王闭门思过,自己出面无非是在案情的掌握 上适可而止,勿再穷追,速审速决,该杀就杀,几个主谋一死,基本就算结案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高炽主审,一个多月就结案了。黄俨、姜宝、王射成、孟贤、高以正等几个主犯凌迟处死,家属一律戍边,家产充公。常山护卫百户以上军官流徙交趾;升冒死进京告变的王瑜为辽海卫千户,并据王瑜所请,其女儿因透露异常内情奖绢五匹,女婿因不知情免罪。

令永乐意外的是,竟从黄俨的私宅搜出美人十几个,黄金三万余两,白银近八万两,各类珍珠、宝石无数,永乐恨得牙齿咯咯响,但人已处死也只好作罢。 姜宝从被抓的那一刻就完全释然了。 他先是利用自己和建文身材相似的特点,装成建文帝,偶尔在南京被毁的乾清宫的废墟上鬼火般的闪现,制造宫内的恐慌。嗣后,他又抓住汉、赵二王不服太子、阴谋夺嫡的 大好时机,委蛇其间,暗结赵王,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看着皇上一家四个男人打得不可 开交,他在一旁窃笑。

永乐十四年以后,二王均被削夺护卫,分别就藩,他还在秘密鼓动赵王,添枝加叶透露皇上对太子不满的细节,且几次投毒太子。北京大建成功,举国欢庆,皇帝君臣都安睡 在乔迁之喜的梦境里,借着那夜大风,他又装成建文帝,月黑风高之时,点燃了最北的谨 身殿,三大殿的同时被毁是他没有料到的意外惊喜。永乐第三次北征,配合汉、赵二王, 他又把皇上居住和处理政事的乾清宫烧了,让这个夺位的皇帝几乎一生都没有在本该属于 他的乾清宫理政的机会。而朱家二子利令智昏的愚蠢配合让他得到了很好的潜挖大明墙脚 的机会。

黄俨的阴毒和巨贪,姜宝的狡诈和深藏不露,王射成的所谓天象之变,还是让永乐的 身心受到了猛烈的打击,如果第一次黄俨送来的是毒药,如果没有盛寅的机智,今天的大 明是个什么样子他都不敢想了。

这么多年,宫里建文的阴影不散,却是这个姜宝在装神弄鬼,借尸还魂,搅得人心惶 惶不说,三大殿和乾清宫之毁,险些让迁都之事成为泡影,也险些嫁祸于皇太子。正五品 的钦天监监正王射成虽不是什么显赫人物,但他代天“传言”,心机不正或出语不谨,就会造成恶劣后果。所有这些,都让永乐加重了对东厂的依赖,以求从背后及早得到内外臣 子隐秘心迹的昭然。

黄俨、姜宝于皇上病重期间谋逆进毒的事通过邸报公告天下,皇上的龙体不适也就不 是秘密了。京城官员不说,在外各省、府官员,官军中的卫指挥使以上的高级军官,都知道了皇上染病暴怒无常,因而小心谨慎,生怕担了责任。身在前线的边将们则更慎重,边疆有个风吹草动就赶忙上报,把过去看似平常的小事都说成大事,只怕闹大了惹皇上发火, 殃及自身。

七月初,开平守将郭亮又报来了阿鲁台即将南犯的消息,永乐坐不住了,按照他的对来犯之敌的夸大想象,已设计出了一整套出征的理由,杨荣、金幼孜也不知他是病中的虚 妄,还是病愈后的敌情推演,听来叫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