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桃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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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黄沙村最近几年丁口已经萧条了不少,所以对现在的黄沙村来说,这足够他们感恩戴德了。

于是,马夫人受到了感谢,比如前几日渴求粮食几个小伙子,现在有了几分鲜活气。

虽然怀疑着这一切的真实性,可还是跑过来道谢了。

“马家大娘,俺,俺,俺对不起你嘞,俺前几天搁你这儿拿了东西,这几年都拿了,俺还给你,等俺,还有俺家人吃了饭,俺就来给你修屋子......”

“没事,给我家修房的事就算了,日后要先把田给照顾好,你爹就惦记着那几块地,然后有功夫,就读一点书,没有就算了,以后娶妻生子,记得在我家老马墓前告祭一声,晓不晓得?”

“晓得,俺晓得,俺一定都照办。”

马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转身就朝自家院门走了进去。

她以为自己能够很高兴的接受他们迟来的歉意。

然而却没有想到,真正看到这一层羞愧的时候,其实感觉也就那样,没有什么值得感动,或者心潮澎湃的地方,更多的还是一片心平气和。

进入屋舍之中,她走入了灶台处。

这一处屋舍,哪里都显简陋,唯独灶台,乃是精心布置的。

这是朝卿的置办。

因为她不爱其他,唯独钟情于灶台之畔。

所以,为了避免烟熏火燎,他不仅做了两扇通风窗,还让厨灶之地足占了家中一小半的地方。

不过,可能他也不会想到,当年他栽的那一株桃树,却在他过世之后,悄然伸了一截桃枝进来。

这些年从不曾剪过,于是这一株厚颜的桃树,便总在春天撒下桃花在灶台畔,散发清香。

马夫人抬头,通过窗台,透过桃枝,看向了在夕阳赏树的两个小伙子。

若是能作出一两首诗来,那就再好不过。

不,还是不要了。

朝卿,会丢份的。

他那个面皮,比翡翠还要值钱一些。

取过手边的一个陶罐,里面盛放着消去余彩,没了芳香,干枯生皱的桃花。

盐渍过的桃花,偶伴一两粒酸梅。

再佐以少许菜籽油,而后煮入粥中。

此味之美,便是囫囵咽下,也熨帖腹中脾胃。

若是再有一枚腌的咸味正好,一筷子扎下便能出油的鸭蛋。

啧!那味道,便是在挑嘴的人,也要吃下几碗才肯罢休。

可惜,没有鸭蛋,这真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个小孩在,却不能将所有手艺展露出来。

灶台生火,炉灶边,却早有一小孩等在那儿,用最期待,最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陆小孩倒真是个机灵又鬼头鬼脑的。

冬日寒冷,要说哪处最暖,那当然是炉膛火口之处了。

“取了火绒儿,塞入炉膛,然后用打火石打点儿火引了,小滑头的东西。”马夫人笑骂了一声,然后就去了水缸处,打了一瓢水来。

紧接着,陆小孩脸上就映照出火光来。

他先找着松针,干草之类呼啦一下就烧的起来的玩意塞入炉膛里,然后再塞干柴这些。

火旺盛了,锅便热的飞快。

过了一会儿功夫,锅炉里的水,便生了热泡,咕噜咕噜滚沸起来。

马夫人也有点儿想待在火口边上,炉膛之畔的温暖,总是叫人不想割舍,冬日若是待在炉膛边上,那是恨不得叫锅子烧穿,也不舍得从炉膛边上离开的。

不过,此时还是煮粥这件事更重要一些,大冬天夜黑的格外的早,此时天色,已经提醒了她,外面两个年轻人已经回到屋子里,正准备着吃上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粥。

她去拖一口小布袋子,里面盛的是米,是从黄家抄出来的精米。

即便是做老爷的黄贵,这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米,也没有多少,亦不敢日日都食。

所以就只有不到马夫人小腿高的一个小布袋子而已。

陆斌看马夫人拖拽的吃力,就前去扶起,然后很轻松的将其放到了灶台边上。

“……您真该好生将养一番身体了。”

“我省的。”

她点了点头,心里却自语道:可那又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了。

煮粥,熬粥,撒入材料之后,约莫又要等上一刻钟的时间。

这时间并不算长,但足够她再火前边烤上一会儿。

温暖的烟火,让她感觉到了不舍。

这或许是唯一让她感觉到留恋的东西。

“您就真的不愿意,不愿意去京城看一看吗?小子在哪儿布置了很多东西,有孤儿院,有学堂,学堂里有与我年纪相同的人在进学,在我那里,女子也可以做许多事情,杨慎,用修兄长的妻子黄娥,就做了一名女先生,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我想您也可以如此做,或许,或许能一解您的心结。”

陆小孩突然开口,有点儿吓了马夫人一跳。

而听闻其言,就更让她感到愣神了。

她伸手摸了摸陆斌脑袋,虎头虎脑,手感十分好。

笑了笑“也不知,你是怎么猜中我的心思,不过,我这不是心结,而是心寂,你现在不会懂这个,也但愿你今后都不要懂。”

她心情突然轻松了不少,缓慢站起身子,从橱柜中取出了三只陶碗来,又取过三双老旧的竹筷子。

她又取来一只陶罐,将锅中桃花粥全数盛了进去。

陆小孩儿接过碗筷,她自己则是端起陶罐,全放在了厅堂内那唯一一张四方桌上。

而后她又来到灶台下炉膛边上坐了一会儿,颇有些眷恋的伸手感受了一下炉火渐熄之后的余温。

她将手伸向了炉膛火口边上,一个用于放火钳子的小格里,拿出来一个老旧但精致的白色瓷瓶,上面用油布裹着塞子,塞住瓶盖,不过,油布也已经失去了油滑的特性,干枯且皱巴巴的。

妇人那没什么力气的手劲,拔了好一会儿才将塞子打开。

“您要做什么?”

不知何时,陆斌站在门前,惊叫出声。

她停顿片刻,但却并不犹豫,随即她将瓶中之物全数倒入了口中,一口咽下。

“那是什么?”林潮生大步跑了过来,一把捡起瓶子,读出了瓶子上写的字“情花毒!”

“快!我有法子催吐,把夫人抬到床上。”

“不必......陆小孩儿,我就是想要这样做,朝卿当年给了我两瓶药,说要是撑不下去了就去找他,你这般救我,却只是叫我多费事而已,改不了我的心意。”

马夫人的话一下子虚弱了很多。

而昏昏沉沉之感又在一阵接着一阵的袭向她头部。

她比较满意这种感觉,她最怕疼了。

听丈夫说,那瓶鸩毒也能有如此效果,却是要脸上流血。

既然完成了他的嘱托,那怎能不用完好的面容去见面呢?

就是这些年过来,委实是苍老了许多,也不知九泉之下的丈夫,是不是还是年轻时那副面孔?

“好了,别伤心,陆小子,来,扶我一下,尝一尝我那桃花粥,我最喜欢这个,可惜,没有糖渍的蜜饯,或者蜜枣。”

沉默片刻。

一只稚嫩的手抓过她的手,另一个年轻的胸膛变为了她的依靠。

帮助着她坐在了桌子前面。

她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桃花的香气散在了她的口腔里。

这充满了芳香的味道,好似那年,那株桃树,那一树桃花又绽放在了眼前。

“先生可否为我作诗?”

“小桃,你晓得我是苦吟派,我作不得诗出来。”

“那我不管,你当年送我的诗,可不少呢,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一首都不是你的!”

“那不没法子嘛,就看中了你,不想法子拐回来,我能悔一辈子。”

“你在念几首来听一听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桃夭。”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那是杜甫的!”

趴在当年窗台上,抿着那一抹旧桃香,口中再度呢喃“先生,再为我作一首诗吧。”

............

《灶台桃花落 》

——林潮生赠马夫人

风也不饶人,雨也不饶人。

灶台棱角总飞白,点落粉枝半做柴。

无柴也春芳,有柴也春芳。

煮炉桃水叹东厢,哀人自怨怜花香。

倦收炉地尘,只把桃花护。

凡花好似落无平,碾作泥尘无人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