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擦肩之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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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东路地铁站的晚高峰像一锅煮沸的银耳羹,黏稠的人流裹挟着汗水和香水味在换乘通道发酵。我攥着沾满水珠的奶茶杯,突然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推向4号出口方向。广告屏的冷光里,无数张面孔如同曝光的胶片飞速掠过——直到那缕茉莉香刺破浑浊的空气。
“江晚!“我的声音卡在闸机警报声中。二十步开外的自动扶梯顶端,雾霾蓝裙摆正随着上升的人流缓缓消失。她回头的瞬间,LED屏幕恰好切换成珠宝广告,钻石折射的虹光在她脸上织成面纱。我清楚看见她瞳孔骤缩的震动,像是深潭里投进了月亮的碎片。
撞开旋转栅门时,奶茶泼溅在西装男士的公文包上。我顾不得擦拭满手的珍珠,逆着人流往扶梯方向挤去。有个穿玩偶服的发传单者拦住去路,巨大的熊猫头套里传出机械的女声:“先生您东西掉了...“我踉跄着踩到自己松开的鞋带,抬头时看见她正在扶梯尽头摸出手机,腕间的银镯在安检仪红光里闪了一下。
“让让!麻烦让让!“我扒开举着自拍杆的游客,背包勾住了小女孩的气球绳。粉色凯蒂猫升向拱形玻璃顶时,她惊慌的哭声与保安的呵斥混作一团。前方穿灰裙的身影突然转向12号线通道,发梢掠过消防栓玻璃的瞬间,我闻到了消毒水和檀香混合的气息——和急诊室那晚一模一样。
隧道里的穿堂风卷起宣传单页,地铁进站的轰鸣震得肋骨发麻。我撞进正在关闭的车厢,感应门夹住外套下摆的刹那,瞥见对面站台有抹雾霾蓝闪过。手机从裤袋滑落,在车厢地砖上弹跳着钻进座椅底部。跪地摸索时,额头撞到孕妇的手提袋,蛋黄酥的碎屑簌簌落在后颈。
“世纪大道到了。“报站声里,我抓着栏杆的手突然触到温热的液体。低头看见指尖沾着奶茶渍,不知何时蹭上了口红印,珊瑚色像极了那年她醉后蹭在我衣领的痕迹。车门开启时,穿蓝裙的女孩从对面车厢钻出,发间别着枚珍珠发卡——不是她,那个只戴黑色发绳。
我跟着人潮飘向陆家嘴天桥。暴雨初歇的黄昏,东方明珠塔正被霓虹灯渐次点亮。有个摄影师支着三脚架在拍延时,镜头里穿浅灰风衣的背影让我心脏停跳半拍。她弯腰调整相机参数时,后颈露出淡青色的月牙形胎记。
“等等!“我冲上观景台时踢翻了矿泉水瓶。穿风衣的女人转过身,眼角的细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她诧异地看着我伸出的手,怀中的男孩抱紧皮卡丘玩偶。观光电梯的镜面映出我扭曲的脸,汗水正顺着那道被江晚发丝划过的颈侧滑落。
华灯初上时,我瘫坐在国金中心门口的喷泉旁。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母亲发来餐厅定位。起身时突然嗅到熟悉的茉莉香,像根透明的丝线勒进太阳穴。我发疯似的冲进奢侈品店旋转门,撞翻了陈列的香水塔。
“先生需要试香吗?“柜姐递来的试香纸散发着刺鼻的晚香玉。我推开她冲向消防通道,安全出口的绿光里,应急灯管突然滋滋闪烁。在十三楼与十四楼之间的转角,我找到了气味的源头——保洁车上的茉莉味空气清新剂。
回到南京东路时,游行表演的花车正堵住路口。我钻进最近的便利店,加热柜的蒸汽糊住了镜片。当我把关东煮递给收银员扫码时,玻璃门突然映出街对面的身影:她正在帮老人捡拾散落的水果,发丝垂落的角度与那晚如出一辙。
“江晚!江晚!“我撞开正在补货的推车冲出去,芒果和山竹在脚下爆出汁液。交通信号灯在此时变红,刹车声与咒骂声织成密网。我隔着车流看见她抬头张望,瞳孔里倒映着川流不息的红色尾灯。有辆外卖电瓶车擦着我的膝盖掠过,保温箱里的麻辣烫泼在斑马线上。
当最后一道车流切断视线时,对面街角只剩下旋转的警灯。我蹲在打翻的关东煮前,看着海带结在污水里舒展成她睫毛的弧度。警员扶我起身时,纽扣硌到肋骨的位置突然剧痛——那枚藏着发丝的校服纽扣,去年冬天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深夜的外滩飘起细雨,我站在她曾驻足的观景台。江风送来游轮的汽笛,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卡农》钢琴声。手机相册里那张偷拍的照片,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成像素的灰斑。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我对着江面轻声说:“你看,我连你的幻觉都抓不住了。“
转身离开时,石栏上有什么在闪光。凑近看是枚银镯卡在缝隙里,内侧刻着极小的“W“。我伸手去够的瞬间,浪头突然拍上堤岸,咸腥的水雾中,镯子消失在黢黑的江水中。最后一丝茉莉香被潮湿的江风吹散,像那个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夏天。
高铁穿越晨雾时,车窗成了一面流动的毛玻璃。我盯着小桌板上凝结的水珠,看它们沿着泰戈尔诗句的沟壑蜿蜒。那本《飞鸟集》摊开在第27页,被茶渍浸透的“爱“字像团陈旧的血迹。母亲正在剥橘子,酸甜的气息突然与记忆中的消毒水重叠——那年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苏晴也这样剥过橘子。
“前方到站——“广播里的机械女声切割着耳鸣。我摸出手机对准窗外飞逝的香樟树,镜头却自动对焦在玻璃倒影上。额角那道淡粉的疤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是去年追逐时撞上消防栓的纪念品。快门按下的瞬间,远处铁轨的弧光恰好与倒影中的疤痕相接,像道缝合天空与记忆的银线。
邻座婴儿的哭声像把生锈的钥匙,忽然拧开了记忆阀门。我清晰看见那晚急诊室顶灯的光晕里,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如同此刻高铁穿过隧道时明灭的灯火。隧道壁的红色警示灯在视网膜残留光斑,恍惚化作她腕间银镯坠江时的残影。
餐车推来青团时,我咬到了艾草茎。苦涩的纤维在齿间断裂的刹那,突然想起豫园茶室那块被她口水浸透的衣料。背包夹层里的固体胶不知何时融化,茉莉香渗进高铁清洁袋,混合着塑料味酿出诡异的甜腻。
“要垃圾袋吗?“乘务员的蓝制服闪过眼前。我摇头时瞥见她胸牌上的“江“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斜后方传来银饰碰撞的清响,转头却见戴耳机的少女在调整choker,金属搭扣泛着冷光。
洗手间镜面上的水雾被我抹出椭圆。当白炽灯管在镜中亮起的瞬间,仿佛回到初遇那晚便利店的橱窗前。水龙头涌出的水流突然泛着淡红,我惊慌抬头,才发现是顶灯在锈渍上的折射。镜面右下角有人用口红写着“到此一游“,珊瑚色与她当年蹭在我领口的胭脂如出一辙。
穿过五号车厢时,有孩童在过道玩耍。彩色蜡笔滚到我脚边,拾起时发现是支折断的茉莉白。男孩母亲连声道谢,她腕间的檀木手串让我想起苏晴画室里的松节油味道。回到座位时,发现《飞鸟集》被空调风吹到了第102页:“夜秘密地把花开放了,却让白日去领受谢词。“
车窗外开始飘雨,雨滴在玻璃上我出长长的泪痕。我打开手机相册,那张偷拍的照片边缘泛起霉斑似的噪点。当指尖划过她模糊的侧脸时,车厢突然剧烈晃动。应急灯亮起的蓝光中,照片上的光斑诡异地汇聚成W形,像极了银镯内侧的刻痕。
“各位旅客请注意...“广播声里,我攥紧突然发烫的手机。充电口迸出细小火花,烧焦味混着茉莉香形成某种暗号。前排大叔抱怨着挪座位,他后颈的月牙形胎记在晃动中时隐时现。
雨势加大时,高铁驶入跨江大桥。混浊的江水裹挟着泡沫撞击桥墩,我仿佛看见那个银镯正在浪尖起舞。母亲递来温热的绿茶,杯底沉着的茉莉花瓣突然舒展成睫毛的形状。当我凑近观察时,花瓣又迅速腐烂成褐色的泥。
隧道群接踵而至,车厢陷入持续的昏暗。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锁屏照片不知何时变成了豫园九曲桥的倒影。在某个隧道出口的强光里,我惊恐地发现倒影中多出个模糊的轮廓——穿雾霾蓝裙子的身影正在水面破碎。
“幻觉。“我默念着切换屏幕,壁纸却变成急救室苍白的灯光。冷汗浸透后背时,车载电视突然播放起老电影,女主角腕间的银镯正在特写镜头里歌唱。她转身时的发梢扫过镜头,与记忆中缠住纽扣的那缕青丝完美重合。
乘务员开始检查行李架。当她踮脚整理箱包时,我瞥见她耳后淡青的月牙胎记。“需要帮忙吗?“她转头微笑,嘴角梨涡的位置与我记忆中江晚脸上痘印重叠。我摇摇头,发现《飞鸟集》不知何时翻到了末页,空白处有行铅笔写的“谢谢你的心跳声“。
出站口的穿堂风卷走车票。我弯腰去捡时,鼻尖突然萦绕着檀香。抬头瞬间,无数双鞋跟敲击地砖的声响里,混进银镯特有的清鸣。起身时只看见安检机吞吐着行李箱,传送带尽头有抹雾霾蓝正被推进黑暗深处。
地铁换乘通道的镜墙上,我的倒影被分割成千百个碎片。每个碎片都在演绎不同结局:某个我追上了扶梯,某个我接住了坠落的银镯,某个我在雨幕中握住了真实的手掌。而真实的这个我,正攥着融化的车票,看油墨字迹在掌心晕染成“上海→成都“的蓝色河流。
母亲在自动售货机前买水。我数着找零的硬币,发现其中一枚边缘发黑,正是那晚便利店收到的五角钱。当我把它投入捐款箱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梁下的灰鸽。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像极了初见那夜被雨打湿的校服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