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感恩戴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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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也开始变得猛烈起来,不再是城下那般轻柔,而是带着呼啸之声,卷起地上的尘沙和碎雪,打在脸上,有种刺骨的寒意。
这风不仅吹动衣袍,更像能穿透魂体,直抵灵魂深处,勾起一些不愿面对的思绪。
我依旧维持着老魂的形态,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去抵御风寒。
这种肉体上的不适,反而让我有种奇异的真实感,仿佛能借此压过心头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越往上走,雾气越发浓重,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渐渐被铅灰色的云层覆盖,温度骤降。飘散的雾气凝结成了细密的冰晶,然后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冥界的雪,并非人间的洁白,而是带着一种灰败的色调,落在黑色的岩石和我灰色的衣袍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寒意渗入骨髓,让我这具刻意弱化的魂体开始微微颤抖。每向上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
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抗拒。随着海拔升高,离那个小小的平台越近,我的心就越发揪紧。
那个地方,承载着太过复杂的记忆。与平等王最后的对饮,那份在虚假朝阳下的复杂情愫,那个关于初心与道路的未竟之争……这一切,都让我有种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
我不止一次地停下脚步,望着前方被风雪笼罩、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心中有个声音在诱惑:“回去吧,回到酆都去。你是幽冥大帝,何必在此忍受风雪,自寻烦恼?地府需要你的铁腕,虚空威胁迫在眉睫,那些软弱的感慨和反思,于事无补。”
这个声音,像极了我在推行高压政策时用来说服自己、也用来驳斥苏雅的那些理由。
它听起来如此合理,如此“成熟”,充满了现实主义的冷酷智慧。
我几乎就要被说服了。
是啊,何必呢?缅怀一个死去的对手,质疑自己选择的道路,这能改变什么?能让地府更强大吗?能抵御虚空吗?
我转过身,望向山下。
终魂殿城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小小的灰色盒子。
城中的子民,那些歌颂我、信任我、也在我的政策下苦苦支撑的子民,他们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寒冷的工坊里劳作,还是在冰冷的兵营中训练?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闪过那个卖清魂汤的老魂愁苦而隐忍的面容,闪过那些士兵听到“陛下挂念”时眼中纯粹的光。一股更深的愧疚和责任感涌了上来。
如果我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连静下心来审视自己内心的片刻都无法忍受,那我与那些我所鄙视的、固步自封、只知维护权位的旧神只,又有什么区别?力量可以征服,权谋可以统治,但若失去了自省的能力,失去了对最初信念的坚守,那最终的堕落几乎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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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王……”
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能从这风雪中汲取一丝力量,“你当年,是否也曾像我此刻这般犹豫、挣扎过?”
没有回答,只有风雪的呼啸。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像被刀割一般疼痛,但这疼痛却让我更加清醒。我重新转过身,面向那未知的山巅,不再犹豫,迈开了更加坚定的步伐。
后面的路愈发艰难。风雪更大,能见度极低,脚下的岩石覆盖着冰雪,滑不留足。我几乎是在攀爬,手脚并用,枯木手杖深深插入冰雪中,才能稳住身形。寒冷几乎要将我的魂力冻结,思维都变得有些迟缓,只剩下一个念头:上去,到那个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我抬头望去,透过稀薄的雪幕,隐约看到了山巅的轮廓。那里,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
最后一段路程,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我抛弃了老魂的伪装,身形几个起落,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冲破了最后的风雪阻隔,稳稳地落在了那片熟悉的平台上。
刹那间,风停雪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山下的风雪彻底隔绝。山巅之上,竟然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但云层似乎薄了一些,透下些许微弱的天光,照亮了这片不大的地方。
平台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边缘是嶙峋的黑色怪石,中央则是我当年以法力凝聚出的那张冰桌,以及两个冰座位。
岁月似乎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甚至连桌上那两只粗糙的冰酒杯,以及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酒坛子,都还静静地摆在原处,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继续对饮。
唯一缺失的,就是那个坐在我对面,与我共饮最后一杯酒的人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个空着的冰座位。
平等王最后就是在那里,在人为造的朝阳下,带着一丝释然和未尽的遗憾,化为虚无,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如今,座位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寒气缭绕。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鼻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当年在此,虽是对手,却亦有几分惺惺相惜;如今再来,我虽登临帝位,统御幽冥,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
我缓缓走到当初自己坐的那个位置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桌面。触感寒冷刺骨,却让我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些。
我坐了下来,冰座位传来的寒意让魂体微微一颤。我没有动用力量驱寒,反而觉得这种冰冷能让我更清醒。
我放下枯木手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麻布包裹的坛子——这是在终魂殿城里,我特意寻遍酒肆,找到的最廉价、最劣质的那种魂酒,味道辛辣刺喉,后劲却带着一股烧灼魂灵的烈性,就和我们当年喝的那一壶,几乎一模一样。
解开麻绳,拍开泥封,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劣酒气味弥漫开来。
我拿起桌上的冰酒壶,晃了晃,里面自然是空的。
我便直接将坛子里的酒倒入我面前的冰酒杯中。琥珀色的劣酒在晶莹的冰杯中荡漾,散发出浓烈的气息。
做完这些,我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储物空间上轻轻一抹。一道微光闪过,一柄样式古朴、通体暗沉、刃口散发着微弱煞气的短匕,出现在我手中。这正是十殿阎罗身份象征的戮魂匕,属于平等王的那一把。它曾经沾染过无数魂灵,也象征着一段逝去的秩序。
我没有多看它,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平等王那个位置的桌面上,匕尖朝着座位,仿佛为其主人预留。然后,我拿起酒坛,又将对面那个空着的冰酒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与冰冷的杯子接触,泛起细微的气泡。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空座位上,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带着几分追忆,几分感慨,还有几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平等王,”
我的声音在山巅的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朕……来看你了。”
顿了顿,我仿佛觉得这个自称在此地显得过于生硬和隔阂,又放缓了语气,像是在对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说话:
“好久不见。”
短短四个字,却仿佛耗去了我不少力气。山风掠过平台,吹动我的衣角,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无尽的叹息。
话音落下,山巅又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吹过冰桌冰椅发出的细微嗡鸣,以及我手中酒坛里液面轻轻晃动的声响。
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说话,这感觉既荒谬,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在这里,我不再是幽冥大帝,只是一个想要倾诉的迷途者。
我端起自己面前的冰酒杯,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没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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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依旧落在对面那把戮魂匕和那杯满溢的酒上,仿佛能透过空无,看到那个阴鸷却又不失枭雄气度的身影。
“说起来……”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山间显得有些空旷,“自那年在这送你走后,地府……倒是真让我给‘统一’了。”我用了“统一”这个词,带着一丝自嘲。是啊,武力征服,肃清反对,建立起绝对的权威,这确实是统一。
“寒冰城那帮不开眼的,想给我下马威,折了我一个忠仆石魁。”我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后来,我拿着那份要命的‘清洗名单’回了酆都,斩了伪帝,昭告三界,地府,独立了。”
我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借了众生愿力,扛住了天庭的干涉。那时候,感觉……还不错。觉得总算有了块根基,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再后来,就是设局围杀了秦广王,吸收了他的仙力。地藏那老秃驴想来捡便宜,被打成重伤跑了。”
我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地府里那些残余的刺头,像泰山王留下的那些死硬分子,也一个个收拾干净了。地府,算是真正一统了。”
我拿起酒坛,又给自己斟满,酒液撞击冰杯的声音格外清晰。“我还去了忘川,想彻底炼化共工血晶,可惜,没成功。共工那老家伙的意识沉眠了,地藏还留了暗手,反噬挺厉害。”
我下意识地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左臂,那里曾经魔纹丛生,如今虽然被赵云牺牲清除了虚空侵蚀,但似乎仍残留着某种隐痛。
“对了,还遇到个叫婉娘的,跟佛门有血海深仇,我准她建了‘戮佛营’,清剿西天残余。地藏反扑,婉娘和影梭被抓了,阵前自爆……很壮烈。”我的声音低沉了些,“那时候我有点失控,是共工最后帮了我一把,才算彻底融合了血晶之力。”
“西天派了干涉军,金蝉子的分身带队,齐天他们赶来帮忙。地藏被金蝉子卖了,弃子而已,最后被我彻底碾碎。金蝉子也败退了。”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场大战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冲突。
“后来,在地府立了英魂碑,悼念死去的人。觉得差不多了,就带人回了趟阳间。”说到这里,我的语气稍微活泛了一点,带着点追忆的暖意,“经历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处理了个齿轮的执念。呵,阳间……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很快隐去:“受那些事触动,我……向苏雅求婚了。就在我那个破咨询室,还被齐天他们撞见了。陈九那老家伙,非要包办所有婚礼费用。”我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怀念。
“后来去了西南,查‘人格替换’的事,救了个叫张启明的,拔除了他体内的污秽。杨戬那家伙又找上门,看了‘三界清洗名单’,上面名字不少,连他自己和齐天都在上面。”我嗤笑一声。
“再后来,就是神隐峰了。”我的语气陡然变得沉重,“杨戬设的局,苏雅被虚空所伤,我……被迫吞了用小野葵残魂炼的丹,成就了天君位格,但也背上了枷锁。杨戬还在禹王鼎里给我种了‘缚神印’。”我抬起左手,看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那道无形的束缚。
“之后就被扔到了虚空前线,见识了神佛和虚空造物的战争,惨烈。赵云……为了救我,自爆了。”我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猛地把杯中酒灌了下去,劣酒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才勉强压住那股翻涌的酸楚。
“刘备……就是那个刘玄德,他说虚空是因为天道周期性重生,壁垒脆弱才入侵,天庭手段残酷,但初衷是为了拖延时间。最后防线崩溃,他带着大部分守军自爆封堵裂隙。赵云……清除我身上最后的侵蚀,也……”我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现在,地府‘强大’了。”我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自嘲,“我推行了全面的战时改革。舆论引导,军事改组,监察肃反,战时经济……一切为了备战,为了应对虚空。六军建制,镇渊军重组,幽冥暗卫监控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力量凝聚。”
我开始对着空座位“吹嘘”起来,语气刻意拔高,像是在宣读功绩簿:
“平等王,你瞧瞧!现在的地府,可不是当年你们十殿阎罗扯皮时的样子了!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要资源有资源,要军队有军队!虚空来了又如何?朕有百万雄兵,有坚城利甲!朕的天君之力,足以撼动乾坤!”
我越说越快,仿佛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
“那些子民,他们对朕感恩戴德!终魂殿里,到处都是朕的塑像!他们再苦再累,也没有怨言!因为他们知道,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地府,为了三界!必要的牺牲?当然!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导致灭亡!”
我用力拍着冰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朕是对的!只有绝对的权力,高效的动员,才能应对这场危机!什么初心?什么底线?在生存面前,都不值一提!朕没有错!”
我大声地说着,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辩手争论。风雪似乎都被我这番“豪言壮语”惊扰,平台周围的气流微微紊乱。
但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那强装出来的气势,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萎靡。因为对面,只有空空的座位,冰冷的戮魂匕,和那杯一动未动的酒。
没有反驳,没有赞同,只有死寂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辩驳更让我无力。我所有的“功绩”,所有的“理由”,在这空无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我颓然地向后靠倒在冰椅背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良久,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呵……吹了半天牛逼……”我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落寞,“可是平等王……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苏雅说我变了,说我只知道大局,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我看着那些子民在高压下疲惫不堪,却还对我感恩戴德,我心里……堵得慌。”
我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我好像……越来越像当年我痛恨的那些人了。为了一个所谓的‘正确’目标,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牺牲个体,还觉得这是‘必要之恶’。”
我拿起酒坛,这一次,没有倒进杯子,而是直接对着坛口灌了一大口。劣酒的辛辣刺激着喉咙,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呛出来。
咳嗽平复后,我看着对面那杯酒,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伸出手,端起了那杯属于平等王的酒。冰凉的酒杯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我站起身,绕过冰桌,走到那个空座位前。看着那冰冷的、空空如也的座位,仿佛能看到平等王最后坐在那里,平静接受消亡的模样。
“这杯酒,”我低声说,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敬你。也敬……那个或许已经迷失了的我自己。”
说完,我手腕倾斜,将杯中琥珀色的劣质魂酒,缓缓地、均匀地倾倒在那冰冷的冰座位表面。
酒液顺着光滑的冰面流淌,渗入细微的缝隙,散发出浓烈的气味。没有蒸腾,没有变化,只是静静地浸润着那片寒冷。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祭奠,祭奠逝去的对手,也祭奠可能逝去的初心。
我站在原地,看着酒液完全渗入消失,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山风吹过,湿痕迅速凝结成薄冰,与座位融为一体。
放下空杯,我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心中那股憋闷和烦躁,似乎随着那杯倾洒的酒,宣泄出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