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百草堂之鼠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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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鹳眼治疝记
清末民初的七月,北方山区的青石镇被连绵的雨水泡得发潮。镇东头的“百草堂”前,青石板路缝里钻出的青苔沾着泥浆,早起开门的王宁刚把“悬壶济世”的木匾挂好,就见村民赵二柱背着人,踩着水花跌跌撞撞跑来,粗布短褂早被雨打透,贴在佝偻的背上。
“王掌柜!快救救老李哥!”赵二柱的声音裹着雨气,颤得厉害。他身后的竹编背篓里,躺着五十多岁的李老实,灰布裤子被手抓得皱成一团,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每喘一口气,肚子就往回收缩,嘴里断断续续哼着:“疼……疼得直不起腰……”
王宁忙掀开柜台后的布帘,让妻子张娜把里间的诊床腾出来。张娜穿着月白粗布衫,衣襟上别着个绣着艾草的香囊,她伸手扶李老实时,指尖触到对方的肚子,只觉硬得像块冷石头。“这是疝瘕的老毛病又犯了?”张娜轻声问,手里已经端来温水,用粗瓷碗盛着递过去。
王宁坐在诊床前,指尖搭在李老实的腕脉上,眉头渐渐皱起。他四十出头,留着半寸长的胡须,下巴上沾着点药末——方才整理药柜时,不小心蹭到的。“脉象沉涩,舌苔黄腻,是湿热郁结在腹里,把气机堵了。”王宁收回手,又按了按李老实的小腹两侧,对方疼得猛地吸气,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之前给你开的五苓散,只能祛表湿,治不了根。”
“那可咋办啊王掌柜?”赵二柱在一旁急得直搓手,“这雨下了快半个月,镇西头的孙掌柜那儿,给的药吃了也不管用,说是什么‘湿邪太盛,没对症的药’。”
这话刚落,门外又进来几个村民,有抱着肚子的,有扶着腰的,都是这几天被疝痛、腹胀缠上的。王宁一一问诊,发现都是湿热引发的病症,心里却犯了难——对症的药材,药铺里没存货了。
“得用老鹳眼。”王宁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残留着几粒褐色的果核。“《唐本草》里写着,这老鹳眼——也就是鼠李,味苦性凉,能清热利湿、消积通便,最适合治湿热疝瘕。”
“老鹳眼?”张娜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刚晾干的药草,“前阵子药商钱多多送来的那批,不是早用完了吗?”
王宁点点头,脸色沉了些。他想起去年秋天,钱多多推着独轮车来送药,车上的布袋子里装着满当当的鼠李果,黑亮亮的像颗颗小珠子。“当时想着这药不常用,就没多囤。”王宁叹了口气,“现在要找,只能去山里采。”
这话被刚从后院进来的妹妹王雪听见了。王雪二十岁出头,梳着两条粗辫子,发梢沾着点泥土——她刚在后院翻晒草药。“哥,我去山里采!”王雪放下手里的竹筛,筛子里的金银花还带着水珠,“去年我跟林婉儿去沟边灌丛,见过成片的鼠李,结的果子黑得发亮,核上还有道纵沟,错不了。”
王宁刚要开口,就见护道者林婉儿从门外走进来。她穿着青色短打,腰间系着把短刀,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方才她去镇外的山脚下查看水情,裤脚上还沾着泥点。“我陪雪丫头去。”林婉儿声音清亮,伸手拍了拍王雪的肩膀,“这雨下得久,山路滑,我护着她,放心。”
张娜却有些担心,她走到门口,望着门外灰蒙蒙的天,雨丝像牛毛似的飘着:“山里沟边阴湿,正是鼠李长的地方,可这雨不停,万一遇到山洪可咋整?”
“放心嫂子,我熟路。”王雪说着,已经去后院拿采药的工具——背上粗布包,里面装着小铲子、竹篮,还有块油布,“我们走东边的山道,那儿背风,不会有山洪。日落前肯定会来。”
王宁看着妹妹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诊床上疼得直哼哼的李老实,终是点了头:“路上小心,要是找不到,别硬找,早点回来。”他转身从药柜里拿了包干姜,用麻纸包好递给林婉儿,“这干姜性温,万一淋了雨,煮点水喝,能驱寒。”
林婉儿接过干姜,塞进怀里,跟着王雪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就见镇西头“济生堂”的伙计刘二,正靠在对面的老槐树下,斜着眼往百草堂里瞅。刘二穿着件灰布短衫,袖口磨得发毛,见王雪和林婉儿背着采药工具,眼神闪了闪,转身就往西边走了。
王雪没在意,拉着林婉儿的胳膊,踩着水花往山道去。林婉儿却回头看了眼刘二的背影,眉头微蹙:“这刘二,眼神不对,怕是没安好心。”
“管他呢,咱们采完药就回。”王雪笑着加快脚步,辫子在身后甩动,“等采到老鹳眼,治好老李哥的病,看孙玉国还怎么说!”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里,王宁站在门口,望着山道的方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张娜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刚烤好的杂粮饼:“别担心了,婉儿武功好,雪丫头熟路,肯定能顺利回来。”
王宁接过饼,却没吃。他回头看了眼诊床上的李老实,又看了看满屋子等着看病的村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袋——那是他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里面装着几里晒干的鼠李果,是当年父亲在山里采的。“希望她们能找到吧。”王宁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期盼,也带着点担忧。
雨丝织得密了,把青石镇外的山林裹成一片蒙蒙的绿。王雪走在前面,踩着湿滑的山道,粗布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咯吱”的声响。她不时弯腰,拨开路边带刺的灌木丛——那些叶片上挂着的水珠,顺着她的袖口渗进衣料里,凉得像冰。
“慢点走。”林婉儿跟在后面,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目光扫过四周的树林。雨打在树叶上,“沙沙”声里混着不知名的鸟叫,却总让她觉得不安。方才在镇口瞥见的刘二,那躲闪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王雪却没多想,指着前方一道山沟:“就是这儿了!去年我跟婉儿姐来的时候,沟边的灌丛里全是树李,结的果子黑得发亮,核上还有道纵沟,错不了。”她说着,加快脚步往下走,脚底下一滑,险些摔进沟里,幸好林婉儿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林婉儿的声音里带着点急,“这坡上的土被雨泡软了,踩不实会滑下去。”她扶着王雪站稳,自己先跳下沟,再伸手把人接过来。沟底积着浅浅的水,没过脚踝,凉得刺骨。
可等两人走到往年鼠李生长的灌丛前,脸色都沉了下来。原本该挂满黑果的枝条,此刻光秃秃的,只留着几片被扯断的叶子,散落在湿泥里。地上还有新鲜的脚印,朝着山沟深处延伸——分明是刚有人来过,把果子摘光了。
“是刘二!”王雪攥紧了手里的小铲子,指节都泛了白,“肯定是他听了我跟哥的话,提前来把鼠李摘走了!孙玉国也太过分了,自己治不好病,还不让别人治!”
林婉儿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脚印。那脚印是粗布鞋的纹路,跟刘二脚上穿的一模一样,而且脚印还没被雨水冲散,说明人刚走没多久。“他往那边去了。”林婉儿指着山沟深处,“要不要追?”
王雪咬了咬唇,又看了看天色——云层压得很低,再耽误下去,恐怕要赶不上日落。“不追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我记得翻过前面那道山梁,还有一片林缘,去年我在那儿也见过鼠李,就是路远些,得绕过去。”
林婉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王宁给的干姜,掰了两块递给王雪:“先含着,驱驱寒,一会儿路更难走。”两人沿着山沟往上爬,山梁上的风更大,吹得树枝“呜呜”响,雨丝打在脸上,像小针扎似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雪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前面一片背风的林缘:“看!就是那儿!”林缘下的灌丛里,果然挂着串串黑色的果子,像一颗颗小小的黑珍珠,在雨雾里泛着光。两人快步走过去,王雪伸手摘了一颗,掰开果核,里面的种子卵圆形,背侧果然有一道狭纵沟——正是他们要找的鼠李。
“太好了!”王雪从背上解下竹篮,小心翼翼地把鼠李摘下来放进篮子里。她的手指被枝条上的小刺扎破了,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只盯着篮子里的果子,嘴角扬着笑,“这些应该够了,能给老李哥和其他村民治病了。”
林婉儿站在一旁警戒,目光时不时扫向四周。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咔嚓”一声——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林婉儿立刻拔出短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问:“谁在那儿?”
树丛里动了动,刘二的脑袋探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空篮子,脸上带着点慌张。“我……我就是来山里逛逛,没别的意思。”刘二说着,往后退了退,眼神却瞟着王雪手里的竹篮,“你们……你们找到老鹳眼了?”
“跟你没关系!”王雪把竹篮护在身后,“你已经摘了一处的鼠李,还想来抢?孙玉国让你来的吧?告诉你,我们是来给村民治病的,你别想捣乱!”
刘二被说中了心思,脸涨得通红,却还嘴硬:“什么抢不抢的,这山里的药材,谁都能采。孙掌柜说了,这老鹳眼有毒,你们用它治病,是要害死人!”
“胡说!”王雪气得发抖,“《唐本草》里写着,老鹳眼只要对症使用、控制剂量,就能治病!是你们自己没本事治,还怕我们治好!”
林婉儿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刘二见林婉儿动真格的,吓得往后一缩,转身就往山下跑,跑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嘴里嘟囔着:“你们等着……等着瞧……”
看着刘二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王雪才松了口气,把竹篮重新背好:“咱们快回去吧,别让哥和嫂子担心。”林婉儿点点头,把短刀收回鞘里,帮王雪扶了扶竹篮,两人沿着山道往回走。
雨还在下,可两人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竹篮里的鼠李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混着雨水的味道,飘在风里。王雪心里想着,等回去让张阳药师炮制好,王宁哥就能给村民治病了,那些被疼痛折磨的人,很快就能好起来。
可她们没注意到,刘二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山道旁的树丛里,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神里满是不甘。他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吹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从树林里钻出来,跟在刘二身后,朝着王雪和林婉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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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渐渐疏了,夕阳把青石镇的屋檐染成暖金色时,王雪和林婉儿终于出现在镇口。竹篮里的鼠李被油布裹得严实,只在掀开的缝隙里,漏出几颗黑亮的果子,沾着的水珠在余晖里闪着光。
“可算回来了!”张娜早就在百草堂门口等着,看见两人身影,立刻迎上去,伸手接过王雪背上的竹篮,指尖触到篮子边缘的湿痕,眉头又皱了皱,“路上没出事吧?看你们裤脚全湿了。”
“没事嫂子,就是遇到刘二捣乱,被我们赶跑了。”王雪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刚要往里走,就见药师张阳从柜台后走出来。他三十多岁,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常年抓药、布满薄茧的手,手里还拿着本翻得卷边的《本草纲目》。
“采到鼠李了?”张阳的声音透着急切,目光落在竹篮上。王宁也从里间走出来,刚给李老实换了块热敷的药巾,胡须上还沾着点水汽。“快拿来我看看。”王宁伸手,张娜小心地掀开油布,把竹篮递过去。
张阳先捏起一颗鼠李,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果皮,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个铜制的小刀子,小心翼翼地把果子切开——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种子,背侧那道狭纵沟清晰可见,正是鼠李的特征。“没错,是正品老鹳眼。”张阳松了口气,又拿起几颗仔细查看,“颗粒饱满,没有虫蛀,药效错不了。”
“那就好。”王宁点点头,转身对张阳说,“快按古法炮制,记得用盐水浸泡,再用文火烘干,降低它的小毒。”张阳应了声,端着竹篮走进后院的炮制房——那里砌着土灶,架着铁锅,墙上挂着一排排盛药材的陶瓮,满屋子都是药香。
可没过多久,前堂就传来一阵喧闹声。王宁刚走到门口,就见几个村民站在柜台前,脸上满是犹豫,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攥着个布包,像是要抓药,又迟迟不肯递过来。
“王掌柜,”老汉搓着手,声音有些含糊,“方才我在镇口听人说,你们用的那‘老鹳眼’有毒,吃了会拉肚子,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王掌柜,孙掌柜家的刘二在街口喊,说这药是‘毒果’,治不好病还害人。”
王宁心里一沉,知道是孙玉国故意散布的谣言。张娜站在一旁,刚要开口解释,就见王雪从后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几颗没炮制的鼠李,走到村民面前:“大伯,这老鹳眼是有毒,但只要炮制得当、剂量合适,就能治病!《唐本草》里都写着呢,‘味苦,有小毒,主寒热疝瘕’,不是瞎用的!”
“可……可刘二说,有人吃了这药,拉得站不起来。”另一个村民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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