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春 云阳侯府回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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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燕掠过檐角时,姬妧正对着日头端详腕间玉镯。那道冰裂纹在春光里愈发显眼,像极了去岁上元节摔裂的琉璃走马灯。她小心地将缠枝莲纹锦盒抱在胸前,里头装着从母亲妆奁偷拿的金丝——前日听老玉匠说,鎏金描边能镇住玉魄。
“姑娘且留步。“
藤萝架后忽然转出月白锦袍的少年,腰间缀着的错金香球随步伐轻晃,漏出几缕与太子常用的沉水香不同的苏合香气。姬妧认得这是凌太傅家的二公子凌昭,上月诗会上他作的《杏花赋》还得了太子嘉许。
“这缠金丝的活计,姑娘不如交予我。“凌昭指尖捏着柄犀角柄放大镜,镜框嵌的孔雀石恰与姬妧今日的绿罗裙相映,“家传的错金术,最擅修补前朝古玉。“
姬妧后退半步,绣鞋踩碎了刚落的辛夷花瓣。她记得母亲说过,凌氏祖上曾在少府监掌金玉之工,只是这少年眼尾微挑的模样,倒比二哥姬晗更像西市兜售波斯镜的胡商。
“不劳凌公子...“话音未落,凌昭已俯身握住她手腕。少年掌心有层薄茧,蹭过玉镯时发出沙沙轻响:“瞧这裂痕走势,应是自内而外迸开的。“他忽然抬眼,“小娘子近日可摔过暖玉枕?“
檐下铁马叮咚乱响。姬妧蓦地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太子遣人送来的合欢枕莫名裂了道缝。她挣开手时,锦盒里的金丝缠上了凌昭的鎏银扳指,在日光下扯出缕耀眼的金线。
“公子慎行!“乳母张氏的声音惊飞了梁间燕。凌昭却已利落地截断金丝,将个缠丝玛瑙盒塞进姬妧袖中:“用蔷薇露调金粉,裂纹里能开出西府海棠。“他转身时,佩玉上坠着的靛青流苏扫过石阶——那颜色竟与韩家死士衣料如出一辙。
待人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姬妧才发现玛瑙盒底刻着匈奴文字。正要细看,忽闻墙外传来姬姮的笑闹声。她慌忙将盒子埋进芍药丛,却不知自己鬓间玉蜻蜓的翅膀,正映出凌昭在墙外把玩金丝的冷笑。
——姬妧没有用凌昭的东西,她把镯子交给了侍女青黛去修理。
晨光漫过窗棂时,紫黛正跪坐在青砖地上分拣金箔。菱花格外的辛夷树抖落几片花瓣,恰巧落在她膝头的素绸帕子上。小漆盘里盛着前日从东市玉工坊讨来的金漆膏,掺了桃胶的蜜色膏体在瓷碟里凝成琥珀般的光泽。
“要这般薄的金叶子才好。”她拈起裁成细丝的金箔对光照了照,发间银簪的流苏扫过耳垂,惊醒了趴在妆奁上打盹的狸花猫。廊下的铜盆里浸着晨露,水面倒映出她将翡翠镯放在素绢上的动作——那道裂纹自内壁蜿蜒至外缘,像极了侯府后园干涸的溪床。
姬妧赤着脚从屏风后探出头,发梢还沾着枕上的安息香。十二岁的少女裹着杏子红寝衣,腕间空落落的,倒显出几分不习惯的拘谨:“紫黛姐姐,可要用阿兄的匕首来刮金?”
“姑娘且看着便是。”紫黛笑着将缠枝银熏球推远些,从针线箩里抽出支鼠须笔。笔尖蘸了清水,细细润过玉镯内壁的裂缝,露珠顺着冰裂纹渗进去,在晨光里折出细碎的虹。
廊外传来洒扫声,两个小丫鬟抬着青瓷缸往芍药圃浇水。紫黛趁着水声,用玛瑙镇纸压平玉镯,取银镊子夹起金丝。忽然有风卷着柳絮扑进窗棂,她忙用袖口掩住漆盘,却见姬妧早已举着湘妃竹绷子挡在金箔前。
“这金丝比我的眉黛还细呢!”少女凑近了瞧,鼻尖几乎碰到紫黛的袖缘。她身上还带着被衾间的沉水香,混着晨起时喝的杏酪甜味,倒把玉镯的寒意冲淡几分。
修补过程比预想更耗心神。紫黛第三次修正金丝的弧度时,日头已移过西厢的滴水檐。姬妧早耐不住性子,蹲在门槛边数辛夷花瓣,却还记得把裙裾掖在膝头不让沾灰。蝉蜕从梁上掉落,正巧跌进她摊开的帕子里。
“姑娘试试可硌手?”
紫黛托着补好的玉镯迎光查看,金丝沿着裂纹描出枝蔓状花纹,倒像刻意雕琢的缠枝莲纹。姬妧伸手时却缩了缩指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妆台前,翻出个填漆盒子。
“用这个垫着!”她献宝似的捧出团雪白羊绒,原是去年冬猎时太子赠的护手筒。紫黛忍笑将玉镯放在绒毛上,金纹映着雪色,恍若早春残雪里绽出的金梅。
日影西斜时,玉镯已稳妥戴回姬妧腕间。小娘子举着手腕对着晚霞晃了又晃,金线在暮色里流转如融化的蜜。忽听得“咕噜”一声,却是她肚子叫了起来——为看修补竟误了午膳时辰。
“姑娘快些更衣,夫人方才遣人送来了樱桃饆饠。”紫黛收拾着散落的金箔,见姬妧蹦跳着去取食盒,腕间金纹在门帘间忽隐忽现,倒似捉不住的流萤。窗台上晾着的金漆膏将将凝固,映出廊下经过的洒扫婆子,正把飘落的金箔碎屑当柳絮扫进簸箕。
暮色渐浓时,最后一线金光沉入玉镯裂缝。紫黛揉着发酸的脖颈起身,发现妆台上多了枝带着露水的辛夷——定是姬妧趁她不注意别在耳后的。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芍药初绽的涩香,将白日里零散的金箔卷成个亮闪闪的小漩涡,悄悄藏进了青砖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