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逆风纪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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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絮打着旋儿飘落时,秋天已悄悄爬上操场的铁栏杆。颜桦攥着班级横幅的木柄,看露水在晨光里顺着褪色的红绸往下爬。忽然一阵风掀起金黄的叶浪,卷着远处鼓乐队的铜铃声漫过跑道,惊醒了整个十月昏昏欲睡的清晨。
运动会的开幕式热闹非凡。操场上,彩旗飘扬,气球升空,各个班级的方阵依次走过主席台,他们身着统一的服装,步伐整齐划一,口号声震天响。同学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运动的热情,他们或手持花束,或挥舞旗帜,或表演着精彩的节目,向全校师生展示着各自的风采。
“二一班!尖刀出鞘!“体育代表嘶哑的口号骤然刺破喧闹。颜桦跟着队伍踏上跑道,横幅在风里鼓成饱满的帆——那上面缀满的千纸鹤是昨晚全班女生熬夜叠的,此刻正被阳光镂出透明的翅脉。
“十六班必胜!“右侧爆发的欢呼卷起更高浪潮。颜桦在彩旗翻涌的缝隙里捕捉到一抹纤影——三月举着纸风车从方阵外侧窜回队列,天蓝色班服下摆沾着跑道白灰,像给素绢绣了云纹边。
...
校长致辞声里漂浮着桂花香,三月藏在班级最末排偷折纸飞机。她总能把《运动员进行曲》哼成轻快的调子,此刻翅膀般的睫毛忽闪着,仿佛随时要乘着刚叠好的纸飞机越过看台。
当开场烟花炸碎天际云絮时,颜桦看见三月抬手挡光的瞬间——那是运动会开幕式独有的印记,无数气球掠过主席台,将十六岁的倒影印在所有人仰望的眼眸深处。
午后日光将操场晒出干草香,四月桥的蝉鸣还萦绕耳畔,视野里却突兀撞进三月弯着腰的身影,三月正在第四道压腿。她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扎起高高的马尾,深蓝运动裤衬得脚踝细得惊人,正伸展着修长的四肢。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数到第十二下就过去。“颜桦默念着不知从哪本心理学书看来的法则,视线却不听使唤地跟随她绷紧的脚背——帆布鞋尖粘着片未黄的栾树果叶的残瓣,像停在白绢上的蝴蝶。
一个晃神间,视线中的三月竟然在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了。
“砰!“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他手抖。三月将冰镇汽水贴在他后颈
“烟花!“三月不知道何时突然来到他的身后,她虎牙抵着下唇忍笑的模样,像枝头将坠未坠的玉兰。
颜桦心头一颤,手忙脚乱摸手帕给她擦腕间的水珠,三月却突然摊开掌心:“你的心跳。“她指尖悬在他运动服胸口,“比发令枪还快三倍呢。“
三月看了看周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会儿看我冲刺呀!你这个位置很好,靠近终点!“她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俏皮。
她的发梢在十月的金阳里扬成马尾松,操场广播正好切到《奔跑》的高潮,“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好...好的。“颜桦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能闻到三月身上淡淡的清香,混合着她微微出汗的气息,让他的心跳更加急促了。
秋阳将塑胶跑道晒出松脂的芬芳,彩旗在微风里舒展成斑斓的翅膀,五千米比赛的发令枪惊飞槐树上的灰斑鸠。
随着同学们震天的呼喊声中,三月起跑时像离弦的纸鸢,
第三圈,时马尾辫散开一缕,像挣脱束缚的流火。
第七圈,运动服后背晕开盐霜雏菊,每一片花瓣都在诉说倔强。
第九圈,汗湿的碎发粘在耳畔,倒像戴了串星光打的流苏......
颜桦站在终点线附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影。
终点线前的弯道埋伏着命运的褶皱。三月踉跄跌倒的刹那,围观人群爆发的惊呼仿佛隔着层水膜——颜桦翻越护栏的姿势像被慢放的电影,铁丝撕裂裤管的“刺啦“声竟被放大成惊蛰第一声春雷,却仿佛踩在云端。
跑道在视野里扭曲成麦浪,他恍惚看见童年追逐的纸鸢坠入芦苇荡——原来有些轨迹注定要跌跌撞撞。
混合着薄荷糖与汗汽的气息扑面而来。颜桦盯着她后颈碎发黏成的漩涡,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比主席台音响更响。
跪地揽住她时发现比想象中更单薄——像是能透过 T恤看见蝴蝶骨振翅的剪影。三月攥着他衣袖咳嗽,睫毛上沾着塑胶粒,像星星坠落在晨雾里。
少年用校服袖口轻拭她鼻尖,惊觉这动作比解物理题更让人心颤。扶她起身时,交叠的掌心沁出青春特有的粘稠,恰似仲夏夜未晾干的蜜糖。
“别扶。“三月拂开他想搀扶的手,膝盖绽开的红痕洇透颜桦的手帕,“奶奶说跪着也得摘完最后一垄麦子。“她忽地仰头露出狡黠的笑,“你数学好,帮我算还剩多少步?“
“九十七步。“颜桦抖开校服裹住她发颤的肩膀,掌心里蜷着一朵将开的紫云英——是方才扑过来时慌乱抓住的。
满地梧桐絮忽而乘风盘旋,为他们铺就灿金的地毯。快门声此起彼伏,却盖不住彼此交错的呼吸。三月单薄的肩胛骨硌在他臂弯,像只受伤的蝴蝶,扑簌着不肯收敛羽翼。
纵使此刻人山人海,颜桦的耳边却异常的安静,眼睛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颜桦发现他的眼睛焦距已经看不到四周的人群。
观众席爆发出不整齐的加油声,各色饮料瓶敲击出的韵律里,两人的影子在跑道上一寸寸丈量着最后的距离。颜桦数着心跳,九十步时发现三月在笑——她唇畔梨涡转着细碎的光,分明是被疼痛挤出的冷汗。
去往医务室的林荫道上,夕照将两人影子浇铸成青铜雕像,蝉声忽然在暮色里沸腾。三月伏在颜桦后背数着台阶,忽然扯他发尾:“那天你军训顺拐,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她耳后细小的绒毛染着金边,随吐息轻轻颤动。
“当时我...“颜桦耳尖烧得绯红,三月手指卷着他衣领纽扣转圈,“手帕还给你。“她突然将染血的手帕按在他手心“下次要用蓝莓味创可贴才会灵验。“
她晃着渗血的膝盖,疼痛化作眼波流转。夕阳漫过实验楼顶的避雷针,少年偷偷藏起染血的手帕,那里烙着她汗水的咸涩与茉莉香波的清甜,像封未盖邮戳的情书。
医务室窗口飘来消毒水腥气,三月突然轻声:“奶奶总说跌倒的人得自己数脚印。“夕阳掠过她沾尘的面庞,“但你在我倒数第三圈时站起来了三次。“
颜桦愣神间发现掌心紫云英已落——正躺在三月泛白的帆布鞋上,像是她跌碎的倔强里,悄悄种下的春天。
暮色漫过篮球架时,操场高音喇叭开始播放退场音乐。三月扶着门框看颜桦蹲身系鞋带,忽然把沾着碘伏的棉签往他衣领插:“当护身符吧,保佑下次别把我名字笔画写错。“
三月侧脸嵌在夕阳余辉的金边里,不怀好意道:“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烟花扶三月过终点了。“
夕光割裂斑驳的校医务室窗棂,她在积水前悬停的左脚,像被风扯住翅膀的鹤。颜桦突然想起村口芦苇荡的纸鸢——总在将飞未飞时坠入泥沼,却忘了三月不是纸鸢,是燎过麦田的野火。
“桥断了就等水退,腿破了就等结痂“
听见她哼着《简单爱》的调子单脚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又像极了老家谷场边追着风筝跑的小孩,连影子都雀跃着碎金。
夕阳淌过树枝缝隙,杂乱的纹路在墙壁上烫成麦浪。恍惚是岁末春联上未干透的墨迹,晕染着少年人还辨不分明的期待。远处传来模糊的笑语,像雏鸟初探云端的振翅。
晚风掠过空荡的操场,将某个隐秘的悸动藏进月光褶皱里。
梧桐叶沙沙作响,惊醒了沉睡的许愿瓶。谁也不知道,医务室窗台那株蔫头耷脑的绿萝,今夜悄悄抽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