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颜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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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气很好，早上十点多的第一研究所外人流不算攒动，也不至于稀疏。人们披着温暖的阳光三三两两，在第一研究所前的道路上不断绵延。道路两旁是一研所长钢笔要求种的鸡爪槭，红红的，又矮，看起来没有教学楼那边的香樟卖相好。鸡爪槭外面是一团一团的花坛，每天学院都会有园丁浇水、修剪。工作量还挺大。现在是四月，貌似还没有到花季，只能见到青枝子裹着花苞，不肯露出半点秀色。头顶上空是半圆形的穹顶，是这个世界的伟大造物，每天忠实地运行二十小时，维护时间除外。正是穹顶实时投影外部的天空，才能保持这个小天地就算隔绝，也能完美融入普通人的世界。

海之心和烛向大图书馆走去，应该是去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棘一路狂奔，惹得路人侧目，直到他矫健的身影逐渐模糊；汐牵着匣的手，似乎心情很愉快地在一边散步，一边过一把当导游的瘾。蒲跟在后面，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漫无目的地跟着。

这种没有压力、没有目标、没有娱乐的散步对于蒲来说已经很难遇了，本来这种周日的一整天，蒲都应该在宿舍里消磨过去，顺便和墨纸一人带一次饭，——不过......不提也罢，据薄荷糖副所长所说，他们，还有雨蝶，都是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不过，这件事总感觉很奇怪，怎么会，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破坏了那里的平衡......不过说起来，好香，是风吹过来的洗发水的香味吗，莫非——切，是那个宝宝，匣；差点给弄忘了，虽然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这个匣到底是什么来头？看样子棘好像知道一点什么内容，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真的是让人讨厌！看样子汐是知道——不不不，还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开心地带孩子，还是说她不知道......说起来我连这位学姐到底是什么性格、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再怎么猜也是徒劳无功......

蒲的记忆回到一年前，他出现在久奈世界最南端的一个旧车站的时候。每个能力者在被久奈世界接纳的时候都会接受一次抛弃，这个世界会抛弃掉对于个体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作为报答，世界将个体的灵魂具现化，赋予个体“心象”。大部分人会失去自己的名字，而蒲却被世界抛弃了自己的记忆，转而保留住了自己的名字。

当蒲睁开眼的时候，自己的过去一片空白。当蒲刚想起身，却直接侧倒——走路的方式已经被他忘了；蒲甚至连完整的字词都说不来，在他的脑海里就像堵了的抽水马桶，碎片一样的词汇在疯狂旋转，就是一个也蹦不出来。蒲挣扎了几下，终于勉强靠在车站的破立柱上，他抬起眼，茫然地看向一望无际的南边，那片淡绿色的原野，直到在天际线与天空交汇。这个问题在那之后一直困扰着蒲：如果天圆地方，那么在大地的某处一定会与穹顶相交；并且，人们也确实发现了四处狭间，并且成功让穹顶的管理装置，东北狭间，重新运转。然而狭间身处天空外侧，天与地相交的那条线从来没有被发现。——人们称这条线为天际线，与现实世界中可望不可及的天际线类似；稍有不同的是，久奈世界的天际线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进入狭间也并非直接地表狂飙就能抵达，而是穿过一扇门。这扇门是一种准入检验一样的东西，穿过虚拟之门进入真实空间，这其中的奥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人们也不是没有想过沿着一条直线前进，看看边缘到底在哪里。然而很可惜的是，没有人坚持得下去；有人尝试用自动机器前进，可是机器因为没有心象能力，直接被外围浓厚如雾的心象屏障阻碍住，不能前进丝毫。所以久奈世界的边缘在哪里还一直是一个谜团。

蒲就这么呆呆望着原野，看地上铁锈色的铁轨一路延伸。那时正是下午，并没有下雨，太阳被云朵遮住，只在远处投下金色的光芒。四月的暖风从蒲的侧面吹来，蒲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微微飘起。面前的青草微微起伏，但是并没有稻穗的细细簌簌。四周杳无人烟，就像是这个旧车站不是为了住民而开一样。蒲抬起头，看到的是半碎的透明顶棚。顶棚上没有灰尘，仔细看的话在边缘上有一排凝固的黑雨滴。蒲看向地下，地上却没有黑色的痕迹。于是蒲又重新靠在立柱上，立柱发出墙皮剥脱的声音，在蒲的耳旁破碎坠落。风轻轻拂过，碎掉的墙皮在地面努力蹭动，想要随风远去。蒲仔细地看着颤抖的墙皮，若有所思。这时候，蒲的脑海里第一次闪过了完整的词语，他脱口而出：

“大地原则。欸？......一、二、三、四——我能说话了？！”惊讶于自身的变化，蒲手撑地站起身，看向自己的胸前。在自己上衣口袋里有一个小纸片，蒲把它抽出来，看到上面简短地写着数行地址。在醒来的那一刻蒲就清楚地知道“失去记忆”的这一记忆，所以看到地址的那一刻，蒲还是松了一口气。简单地辨认了一下字迹，确认上面写得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单词组合后，蒲把纸条小心地收起来，再次看向面前无边无垠的原野。“......你好啊，这个——世界。”蒲自言自语道。

远处渐渐传来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先是一个，紧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三个......逐渐声势浩大，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就像是傍晚归巢的鸟群。蒲有些迟疑地转过身去；在他的心里突然蹦出这样的一种想法：自己或许将要见到所谓“命运”中的贵人；又或是只是一群鸟？蒲没有多想，只是转身。

一群热热闹闹的白色鸟儿向蒲直扑过来，转瞬间温柔的暖风消逝不见，只剩下鸟鸣、羽毛的气味还有翅膀直扇耳光的劈里啪啦。蒲连忙用手护住脸，一边扭动身体想快点逃离。过了好一阵子，那群叽叽喳喳的白鸟才似乎落地，在地上吵闹个不停。蒲这才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刚才的白鸟，原来是白鸽子，一个两个长得好不肥硕，正在开心地东蹦西跳。视线向上走，一对黑色尖头短靴正安静地站在风化灰白的路面上。蒲心头一震，缓缓抬头：白色连衣裙，蓝色长发，身后一对雪白的翅膀缓缓收拢。蒲的眼前突然幻视自己的心脏，心脏两侧交汇形成的心尖每一次搏动都在往上抬，一下一下锤击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要跳出自己的身体一样。他近乎痴迷地看向对方的脸：平静，温柔，蓝色的眼瞳里就像是藏着海洋。嘴角微抿。而蒲的心跳动地愈发剧烈，就像是五十年后偶然地在自家门口看到自己高中的初恋路过一样，并不是因为想要拥有而心情激烈，而更像是一种“命运”开玩笑似的馈赠一样，心情惶恐而热烈。但是为什么会这样，蒲也不太搞得懂；难道这是传说中的......

“啊，不好意思。”蒲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请问你是谁？”对方开口了，声音很清脆，稍带些鸽子羽毛一样地柔软触觉，“因为这里有未被处理的黑雨，所以我到这里来调查一下情况。”“黑雨？黑雨......”蒲稍加思索，脑海里原本存放“过去”的地方涌现出很多他应该“记得”的东西，“哦，是顶棚上面的黑点吗？就在那里。”蒲指向顶棚边缘，心依然跳个不停。“谢谢。”对方轻轻飞起，蒲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拎着一个工具箱，还有一个透明塑料袋。“啊......不，没什么。”蒲开口就顿时觉得冒犯，打了退堂鼓。对方在顶棚上打开工具箱，拿出小铲子，然后把塑料袋撑开，贴着边缘；紧接着稍加用力，便处理好了一整排的黑雨滴。

“这样就好，感谢您的配合。”对方落在地面，轻轻招手，白鸽四散而起，在空中组成飞行编队，在头顶螺旋。“额，没事。”蒲下意识地客套道。对方微微颔首，便向来时的方向走去。白鸽叽叽喳喳地跟着离开。

直到最后蒲也没有勇气前进一步。至于后面的事，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大哥哥，大哥哥！”稚嫩的童声把蒲的思绪拉回现实。原来是匣。他一脸兴奋地拉着蒲的外套，那些绿色花纹就像是要被扯断一样；扯断了估计也很麻烦，所以蒲轻轻拿住匣的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学院上空悬浮的宣传飞艇，七彩的飞艇上挂着横幅：“敬请期待4月13日，神秘人物莅临学院！”“额......”蒲瞬间有些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一方面是飞艇这种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久奈世界；另一方面是这么文绉绉的横幅，就像是在说“我完全没有在期待你们欢迎我哦，哈哈哈哈”。

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了某人的怒吼：“哦哦哦哦哦哦哦——这就是飞艇吗，好厉害啊！”惹得旁边一阵骚动。蒲远远地看到那人穿着一身蓝色夹克，在挥舞着手上的教材。蒲无奈地摇摇头，一转眼就看到匣眼睛里闪闪发光：“那是什么，好厉害！”

“那是飞艇，会飞的。”蒲解释道。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大哥哥你好厉害，这个你都知道！”“想不想去看看？”汐走过来问道，匣用力地点点头。汐拉起匣的手：“走吧，带你去看看。”

看着两人开开心心离去的身影，蒲若有所思，前往寻找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