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源起血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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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血腥味不断传来,小川眼皮粘着血痂,用力的睁开眼睛,像撕开粘稠蛛网。脊椎爆出骨节错位的脆响,刺痛如蛇信舔舐神经——这剧痛竟比日午那道劈开心口的雷电更剜人。浑浊的视野里还飘荡着不祥的片影:雾光流转的袍角,抵在老者喉间三寸寒芒。

啪嗒。啪嗒。铁锈味里渗着黏腻响动,比山寺漏雨更沉。老者的旱烟杆从中折断,铜烟锅正卡在青砖缝里冒着残烟。这个把他捡回钟楼养了十五载的老头,正浸泡在朱砂色的血池里。那双总噙着笑纹的三角眼圆瞪着穹顶,裂瓷茶碗似的布满蛛丝,淌出最后一丝惊怒的釉光。

“...爷?”

跌跪时膝盖碾到什么硬物,低头竟是昨夜偷塞给老头下酒的花生米。沙砾在喉管滚动,小川拖动灌铅的腿,每一步都像是从泥沼里拔藕。凝结的血块在老人喉头泛着黑亮,指尖触到的体温如同钟楼冬日屋檐的冰溜——那种透彻骨髓的寒,直把天灵盖劈作两半。

深巷晨昏晃动起来。记忆涨潮般冲刷眼睫:油灯下老人叼着烟杆教他刻经,除夕夜往他破袄里塞卤蹄膀,连碰落浮尘都要嗔一句“好生生的就爱爬高刨低!”

瓷碗碎三声,恶狗闯山门。

他发狠地咬住爷爷的衣襟。前些年猎户和他说过,狼崽子被夺食时都这么叼着不撒嘴,好像咬着咬着肉就能活过来。齿间磕碰到铁腥味新痂,泪水泡涨的声音比山风还飘:“牛腱子要是凉透可就不香了,下次再也不往您酒葫芦里兑井水了...”

死寂压得耳膜生疼。却忽有可怖的锐鸣刺破浓雾,远处似有人尖啸着撞进寒砧。这个常年被禾香与晨钟填满的秀峰镇,此刻仿若一瞬沉入无底炼狱。少年抓起半截烟杆踉跄出门,脚底下幽蓝色的花沿着石阶一路烧到山腰。

火烧云舔舐山脊时,镇口歪脖子槐树下还坠着串风铃。张婶说那是三年前私塾先生从南洋捎来的稀罕物,玲舌上鎏着赤金丹砂。此刻镶螺钿的外壳正浸在粘稠血泊里,将浪涛声折射成走调的童谣。

踉跄着拨开雾障,他回到了镇口古槐下。乌鸦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正啃食尚未凝固的血浆。王猎户被钉在米店门板上,充作箭矢的半截秤杆穿透他总挂在腰间的羊皮酒囊。

腥红仍顺着槐叶往下滴。菜市口横陈的茧农身躯像被齐根斩断的麦杆,张婶的枣红头巾正在肉案边窸窣猎动。屠户的斩骨刀劈进了自家堂屋门框,钉着半块襁褓。硬糖碎屑混着青穗在血浆里沉浮,几百个错愕的面孔错落成生死交叠的斑斓。

羊角辫坠落的山楂果——青石桥被打翻的酒葫芦——铁匠铺熄火的竹炭炉。

俞氏门前青石狮口中的尖牙滴答着血珠,鎏金算盘碎裂的散落一地,唯独此间女主不知去向。

膝盖如同灌铅般沉重,小川直挺挺栽进尸堆,额角蹭着羊角辫发间的银铃铛。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被火石磨过。

“大家...”

他忽然的低笑起来,血痰溅上眉心像沾了朱砂痣。指甲抓过新结痂的眼角,抓出十道血淋淋的小谶。他们都说抗得过雷劈的人是雷公转世,这具身子若真有神通,怎不替躺在这里的魂灵多挨一刀?

未干的血痕突然泛起荧蓝。

颈间旧木符腾起狐火,烫得锁骨发疼。虚空中似有一枯槁如柴的手掌轻叩瓮底似的叩他灵台:“醒...”

木匠家铁锹还立在墙根。少年摇摇晃晃直起身,驱走欲啄食尸体眼眶的乌鸦。他要亲手安葬他无忧的十五年。

血水中湿润的脚步声突兀的从远处传来,小川几乎是本能地贴墙藏进阴影。

锦衣人施施然从薄暮里走出,哼着陈寡妇哄孩子的俚曲,用剑鞘挑开女尸衣襟寻乐,踩过那些曾给小川塞过糯米团的手掌。那人走得近乎优雅,两寸墨色指甲蘸了朱砂般划过每具尸体上空。

一丝丝寒青火光从他指尖滴落,落在他路过的每一具扭曲尸体。转眼间便燃起熊熊烈焰,最后化作虚无,就连烟尘都无处可寻。

“当真是繁琐。“那人弹指焚尽张婶的尸身,苍白如骨的面孔泛起颗颗汗珠,“吴小儿倒是会支使人。”

火舌吞吃张婶发梢的瞬间,小川的牙根发出碎瓷相击的声响。

“一具,两具...”少年在内心窒息的数着。

锦衣人每挥一次手腕,步履便虚浮一分,待他晃到铁锹三丈内时,竟有一丝踉跄,脸上病色重得似乎能榨出几两乌膏。

破空声裹着铁锹上的血雾扑来。小川的脚踝随着暴起发出榫卯脱节声,恍惚他似乎看见落叶停滞,蝉鸣骤歇。

瘦弱男子突然侧身,铁锹残影擦过男人云锦袖口,拍在一旁浓稠的血污处,绽放出一朵血色花蕾,生生断成两截。只见的男子哪还有半点虚弱,眉眼间尽是玩味。

方才的踉跄仿佛都是画师笔锋一转的骗局,男人戏谑的眉眼染着赤霞:“早探得此间仍有活物,倒比其他耗子机灵三分。”

掌心断木突然发烫。在锦衣人垂眸调息的刹那,少年犹如早间惊慌的野兔,箭一般射向林间。腿间掠过枯叶时竟迸出几星闪电光芒。

后山幽蓝色磷火依然骤亮,被惊动的尸鸦撞碎了霞光。

“早闻得此地雷脉异常。”男人喉间滚出粘稠叹息,枯枝似的指节蓦地暴涨三寸。锦白衫子在林隙叶眉间忽隐忽现,玩赏的眼神追着那道闪烁的蓝光。

“天雷淬骨...”男人深陷的眼中露出精芒:“堪比凝气的凡人。”

后山的冷泉漫过足踝,雷光沿着足印蜿蜒成线,小川突然刹在山腰,脚下野草早被碾成齑粉——这是当年猎户教他诱捕野兽的地方。远处黄昏线正在吞噬最后的残阳,他回身时眼底淬着决绝。

男子好整以暇地栖在树枝梢头,轻盈的仿若一张白纸。他十指扣成炼炉的形状:“为何停下?”

山泉倒映出刚刚探头的月光,摇曳中破碎如山下的景象。

少年瘫坐在地,眼睛却依旧亮得瘆人。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堪堪带走他的声音。

“嗯?”男子眉头微皱,倾身缓缓落下枝头。

待男子脚尖掠过水潭之时,小川在乱石堆里摸到了那光滑的木栓。

风里飘来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