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高墙鬼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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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寒气已能割人。渡口桥监狱庞大的轮廓在墨色苍穹下沉默矗立,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空旷的禁区内切割扫荡,每一次掠过,都短暂地撕裂沉甸甸的黑暗,旋即又被更浓的墨色吞没。高墙之内,唯有几座车间还透出微弱的光,像大地深处不肯熄灭的余烬。巨大的轰鸣声浪从那些方形的混凝土盒子里持续不断地涌出来,是机器永不知疲倦的咆哮,沉重、单调,碾碎了夜的宁静,也淹没了墙外远处城市传来的最后一点模糊市声。这声音在冰冷的高墙间冲撞回荡,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头顶和心上。
深夜十一点过十分,一座靠近监狱西北角的机加工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嘎”一声,发出锈蚀而艰涩的呻吟,裂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更浓的墨池,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他穿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便服,身形瘦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飘。他反手将铁门在身后轻轻掩上,隔绝了里面更为喧嚣震耳的机器轰鸣和隐约晃动的人影。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深色帆布工具箱,工具箱棱角分明,重量似乎让他的手臂微微绷紧。这人正是监狱的在职工人,冉云洲。
他紧贴着车间粗糙冰冷的混凝土外墙根,像壁虎游走于阴影。脚下是坑洼不平的路面,碎石和尘土在昏暗的光线下难以分辨,他却走得异常稳当迅捷,脚步匆匆而又落地轻巧无声。五百米的距离,横亘在同样发出巨大轰鸣的另一座车间之间。这段路被车间窗户里透出的几缕昏黄微光,以及监狱内部道路上那些功率不足、光线浑浊如隔夜汤水般的路灯勉强照亮。光与影在他身上快速交替涂抹,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飘忽不定,像一个贴着地面快速移动的、没有实质的幽灵。高墙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冰冷地覆盖着他,也覆盖着这片被圈禁的土地。他唯一能感知到的重量,是手中那个工具箱,里面藏着足以点燃人性贪婪与暴戾的违禁品——高度白酒和那些隐秘的、用于排遣无尽压抑的男人自慰器具。这重量既是负担,也是他铤而走险的动力源泉。
很快,目标车间那巨大的、被油污浸染得颜色难辨的铁门轮廓在昏暗中显现。机器的轰鸣声浪扑面而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冉云洲在距离大门几步之遥的阴影里停下,微微躬身,将手中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碰撞声。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耳朵捕捉着除了机器声之外的任何异响。确认安全后,他迅速弯腰,从墙根积年的尘土和枯叶中摸索出一根早已备好的、干透了的枯树枝。他直起身,凑近大门旁边一扇焊接着粗壮铁条的小窗,用枯枝的末端,在那冰冷的铁条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短促、沉闷,完全被淹没在车间内部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里,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唯有特定的耳朵才能捕捉到那微弱的涟漪。
等待的时间被紧张拉扯得格外漫长,其实不过半分钟。车间那扇厚重铁门的下方,一道仅供人员进出的小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细缝。一张脸谨慎地探了出来,眼神在门外的昏暗中快速扫视,如同受惊的鼬鼠。这张脸属于六监区的犯人邓昌发,积委会劳动委员,一个在犯人群体中拥有相当活动能量和隐形权力的人。他看到阴影里的冉云洲,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松弛。他侧身从小门完全挤了出来,手里同样抱着一个看起来几乎与冉云洲那只一模一样的深色工具箱。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两人像早已配合过千百次的提线木偶,动作精准而默契。邓昌发将手中的工具箱递出,冉云洲迅速接过。与此同时,冉云洲弯腰,将地上自己带来的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拎起,塞进邓昌发怀里。沉重的工具箱交接时,手臂的肌肉都因瞬间的承重而绷紧隆起。在这一刹那,两人的头颅迅速而隐蔽地靠近,嘴唇几乎贴着对方的耳廓。
“老规矩,”冉云洲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又快又急,“酒四十,家伙一百二。你那头,刀五块,钵八块,勺三毛,开瓶器五毛。数对上了?”
邓昌发抱着那个装着“硬货”的箱子,感觉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坠手感,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同样用气声回应:“放心,都在里面。下批料快齐了,老时间。”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满足。
“你还补我三百二十一块五角钱。”冉云洲伸出手,“一块五角钱就算了,给我整数三百二十块钱就行了!”
邓昌发嘴里嘟囔着:“你少赚点嘛!”可是手却伸进囚服裤兜里掏出现金来点给了冉云洲。
交易完成,邓昌发不再有丝毫停留,立刻抱着刚刚到手的、仿佛蕴藏着巨大能量的工具箱,身体一缩,敏捷地退回了小门之内。铁门无声地合拢,将他和他怀里的秘密一同吞没回那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浪里。
冉云洲把钱往内衣兜里一塞,掂了掂手中刚换来的工具箱,里面是邓昌发利用职务之便,从监狱机加工车间里偷偷盗用不锈钢材料加工出来的私货:菜刀、擂钵、掏耳勺、开瓶器……冰冷坚硬的不锈钢制品在箱内轻微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迅速转身,再次像来时一样,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根,抱着这个新的“收获”,幽灵般融入深秋监狱的沉沉暗影,朝着自己来时的车间方向,无声无息地疾行而去。高墙上,一道探照灯的强光恰好扫过他刚才停留的位置,只照见空荡荡的地面和几片被气流卷起的枯叶,仿佛那个幽灵般的交易从未发生。
邓昌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如同抱着滚烫的炭火,却又像捧着救命的甘泉。他佝偻着背,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在车间内部通道堆积的金属废料和半成品之间的阴影里潜行。机器的巨大轰鸣在这里达到了顶点,震耳欲聋,掩盖了他的一切声响,也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熟门熟路地绕过车床区,避开几个正聚精会神盯着车床的犯人,闪身钻进一个由堆积如山的废弃模具和铁屑桶构成的狭窄死角。这里灯光难以企及,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金属粉尘和铁锈的混合气味,是他经营自己地下王国的一个隐秘据点。
他蹲下来,将箱子放在油腻的地面上,警惕地再次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无虞,才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轻轻掀开了箱盖。一股浓烈、醇厚、带着奇异诱惑力的酒香瞬间冲散了周围的工业气息,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箱子里,几瓶贴着简陋标签的高度白酒像沉睡的士兵整齐排列。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掠过冰凉光滑的玻璃瓶身,落在旁边那些用劣质塑料和硅胶制成的、造型拙劣却用途明确的器具上。这些东西,在自由世界或许廉价且羞于示人,但在这堵高墙之内,在无尽压抑和生理苦闷的囚徒之间,它们就是价值千金的硬通货,是点燃希望、缓解绝望的微弱火星。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冷硬而富有侵略性,那是属于“积委邓委员”和地下“邓老板”的双重面具。他抱起箱子,重新走入车间轰鸣的声浪和昏暗的光影里。他的身影在庞大的机器和佝偻劳作的犯人间穿梭,偶尔停下来,看似随意地指点一下某个犯人的操作,或者检查一下半成品的质量。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交错瞬间,一个眼神的交换,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或者一句淹没在机器噪音中的低语,信息便已传递出去。
“老地方,货到了。”
“晚上收工,杂物间角落。”一场场无声的交易,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干部们认为秩序井然的劳动改造现场,在震耳欲聋的机器咆哮掩护中,悄然完成。那些违禁品,如同致命的病毒,从邓昌发这个核心,隐秘而迅速地扩散到各个监区、各个角落。白酒被灌入改造过的塑料瓶或搪瓷缸;那些器具被藏进更深的夹层和暗格。一张由贪婪、欲望和绝望编织的黑色网络,在邓昌发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无声地蔓延、收紧。他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蜘蛛,感受着每一条丝线的轻微震动,计算着每一次贪婪汲取带来的分量增长。
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和铁窗的切割中流逝,单调得令人窒息。墙外的世界或许已轮转了几度春秋,高墙内却如同凝固的琥珀。冉云洲和邓昌发这条隐秘的走私通道,就在这凝固的压抑中,如同一条顽强而扭曲的藤蔓,竟然持续蔓延了一年多之久。每一次深夜“鬼影”般的交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车间里的眼神交换,都伴随着心脏骤停般的紧张。然而,巨大的利益如同毒瘾,麻痹着他们对风险的感知。侥幸,一次次的侥幸,像不断注入的麻醉剂,让他们在这条通往深渊的路上越走越远,胆子也越来越大。
最初的谨慎被熟稔取代。五百米的幽灵潜行,冉云洲有时甚至不再刻意贴着最深的墙根,脚步也似乎重了那么一丝。工具箱的传递,从最初的迅疾隐蔽,到后来偶尔会在门缝开合时,让箱体在铁门上磕碰出轻微的闷响。邓昌发在车间内的“销售”网络铺得更开,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那些长期稳定的“老客户”,开始将触角伸向别的监区。贪婪像野草,在缺乏监管的阴影里疯狂滋长。他们忘记了监狱的铁律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忘记了任何微小的疏漏都可能引发雪崩。他们沉浸在一次次交易成功的窃喜和利润累积的快感中,忘记了高墙之内,没有真正的秘密,只有尚未引爆的炸药桶。
引爆的导火索,最终烧向了邓昌发卖出去的那瓶致命的液体——高度白酒。
那是发生在二监区一个普通监舍的深夜。白天的劳作榨干了犯人们最后一丝力气,但是还有五个犯人谎称加班而滞留在车间,因为才从邓昌发手里拿到了“一三五”,他们迫不及待地要一品为快。在车间充满机油和柴油混合的味道的一个角落,空转着的两台车床掩盖了几人兴奋的声音,反锁的大门让他们有种进保险箱的感觉。几口滚烫的液体下肚,像点燃了干柴,迅速烧灼着理智的堤坝。
起初是压抑的低笑,带着酒精刺激下的神经质。话题围绕着白天劳动时某个干部一句无心的话,某个犯人笨拙的动作,渐渐变得刻薄起来。酒精放大了平日里微不足道的龃龉,扭曲了每一句言语背后的含义。
“……看你那怂样,搬个箱子腿肚子都打颤,跟娘们似的!”绰号“刀疤三”的犯人,舌头有些发硬,指着对面一个瘦小的犯人嗤笑,脸上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地扭动。瘦小犯人被酒精激得血往上涌,梗着脖子顶回去:
“你…你他妈再说一遍?老子再怂也比你强!上次打架是谁被人按在地上喊爷爷?”
“喊爷爷?”刀疤三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塑料瓶被他攥得咯吱作响,“老子看你是活腻了!”酒精混合着积压已久的暴戾,冲垮了最后一丝克制。
“怕你啊?来啊!”瘦小犯人也被彻底点燃,酒精烧红了他的眼睛,恐惧被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取代。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在狭小的空间里对射,酒精的火焰彻底吞噬了理智。不知是谁先推搡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压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扭打在一起。酒瓶被踢翻,刺鼻的酒液泼洒一地,混合着各种机器用油的味道。
一身酒气的三个人扭作一团、脸上挂彩的三个犯人,已经完全忘记了喝酒前关于“稳”的约定,面子和虚荣在酒精的作用下占了上峰,每个人都以自我个性为上……。他们的疯狂很快被内警队巡逻的干部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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