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平枪声(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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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籍贯是哪里?”

抱着布包的女孩,木然地望着问话的女人——对方裹着件厚实的棉衣,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愣了半晌,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讷讷地开口:“俺家里人都叫俺兰儿……俺家住在呼兰河边……”

“姑娘别紧张。”

女人耐心地追问,“呼兰河……那是哪个省、哪个县呢?”

“俺……俺不知道……”

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布包的边角,“俺是逃荒来的,跟家人走散了……”说到这里,眼圈已悄悄红了。

这时,她身后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这位姐姐,她应该跟我一样,是黑龙江呼兰县的。”

兰儿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俺家隔壁的先生也说过,是黑龙什么江,呼兰县……”

“好。”女人在纸上记着,又抬眼问,“那你的大名总不能一直叫兰儿。你爹叫什么?”

“大伙都叫他张大牛。”兰儿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怀里的布包紧了紧。

女人笔尖一顿,抬头笑了:“这么说你姓张?那我给你取个大名,叫张晓兰,你看如何?”

“好啊!”女孩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反复念着那个名字,“我有大名了!张晓兰……张晓兰……”她越念越觉得顺耳,脸上漾开明朗的笑,“真好听!这个名字真好听!”

女人又板起脸叮嘱:“张晓兰,记好了,你在启新商行关外部的号是二十三,往后做事都得报这个号。”

说着朝里间努了努嘴,“行了,往前去领些日用物件,领了就安分待着。”

张晓兰捏着衣角往里走,见木桌上摆着个粗布包,掀开一看顿时傻了眼——

头样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棉纸,摸起来软乎乎的,她捏着边角翻来覆去看,心里直犯嘀咕:这纸细成这样,擦锅怕不是要化在锅里?生火又太金贵,难不成是让咱练字用的?

再往下摸,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抽出来一看,脸“腾”地红透了。

那物件像是两片半月形的布壳子,缝着细带子,她往身上比了比,正好扣在胸前,吓得手一松掉在地上:

“这、这是啥新鲜刑具?勒着胸脯子能喘气吗?”

最底下还有两条巴掌宽的短裤子,布料少得可怜,她拎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脸皱得像颗酸李子:“这玩意儿遮得住啥?穿在里头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咱村里大姑娘穿的裤衩子,哪条不比这长三尺?”

正对着这堆“怪东西”发愁,外头传来女人催促的声音,张晓兰慌忙把东西塞回包里,抱着布包往外走,心里把商行掌柜骂了八百遍:商行的规矩真古怪,领些过日子的东西,咋净是些看不懂的玩意儿!

正对着那堆怪东西犯愁,后头又递来个包袱。张晓兰解开绳结一看,眼睛瞬间亮了——里头是厚实的棉衣棉裤,针脚密密实实,摸上去鼓鼓囊囊全是棉絮;还有双棉鞋,鞋底纳得像铁板一样结实,里头铺着软乎乎的毡子,往脚上一套,暖得从脚底直窜到心口。

最让她欢喜的是那件棉大衣,领口镶着圈灰扑扑的毛边,往身上一裹,连风都钻不进来。她低头瞅着自己裹得像个圆滚滚的棉囤子,方才被那堆“怪物件”搅乱的心绪顿时散了,冻得发红的脸上漾起笑,嘴角咧得能塞下半个窝窝头。

最后领的东西更让她合不拢嘴:一个红通通的搪瓷盆,锃亮得能照见人影,里头码着几块黄澄澄的肥皂,闻着还有股清香味;旁边放着个玻璃瓶子,她拔开塞子嗅了嗅,是城里大商店里见过的香胰子,上次隔着柜台看了两眼就被伙计赶开了;最妙的是那只暖水壶,捏着光滑的竹把手摇了摇,里头还咕嘟响,想来是灌满了热水。

张晓兰把搪瓷盆往胳膊肘上一挎,怀里抱着棉衣包袱,手里拎着暖水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走出库房时,冷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疼了,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心里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全是踏实——管它那些怪东西是啥,有这些能抗寒、能净身的物件,在这里过冬总不至于受委屈了。

张晓兰正抱着暖水壶傻笑,冷不丁被人在后头吼了一嗓子:“发什么愣!一身馊臭味儿熏得人头疼,赶紧跟我走,洗澡去!”

她吓了一跳,怀里的暖水壶差点脱手。回头一瞧,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正拧着眉打量她,那眼神像是在看块沾了泥的抹布。

张晓兰低头闻了闻自己,打从村里来城里,一路风餐露宿,身上早结了层油垢,确实该拾掇拾掇。

可一听说“洗澡”,她又犯了怵——村里姑娘洗澡都是趁夜里在河边速战速决,城里头洗澡,难不成还要用那些怪东西?

正磨磨蹭蹭,女人已经不耐烦地拽住她的胳膊:

“快走快走,别耽误工夫!洗完了还有新活计分派呢!”

张晓兰被拽得一个趔趄,慌忙抱紧怀里的东西,脚不沾地地跟着往前挪,心里直打鼓:这训练营里洗澡,该不会比那堆怪物件更让人犯难吧?

被那女人拽着拐了两个弯,张晓兰被推进一间小屋子。门“吱呀”一声关上,里头竟就她一个人——这可奇了,村里洗澡哪有独独一间房的?

她正打量着,眼尖地瞧见屋中央摆着个大木盆,比家里和面的盆还大两圈,底下还垫着块厚木板。

盆里已经注了大半盆热水,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氤氲得满屋子都暖烘烘的。

“愣着干啥?脱衣裳洗!”门外传来那女人的嗓门,“半个时辰后我来查,洗不干净仔细你的皮!”

张晓兰吓了一跳,赶紧反手闩了门。看着那盆热水,她先是抿了抿唇——长这么大,除了坐月子的婆娘,谁用过这么些热水洗澡?伸手探了探水温,烫得指尖猛地缩回来,却又忍不住再试一次,心里头又怯又盼。

脱衣裳时还犯着嘀咕,摸到刚领的那堆“怪东西”,

忽然想起那软乎乎的白棉纸。她抽了两张揣在怀里,又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两条“短裤子”也捏在手里——管它是啥,既是领来的,许是洗澡要用到的?

等把自己泡进木盆,张晓兰舒服得差点哼出声。

热水漫过胳膊腿,把一路积攒的寒气都泡化了,连带着身上的油泥也软了。

她抓过块肥皂搓了搓,泡沫子沾了满身,闻着比家里的皂角香多了,洗得身上滑溜溜的,倒像是换了层皮。

只是洗到一半想起那堆物件,她对着盆里的影子比划半天,终究没敢把那“半月形布壳子”往身上套,只把那两条“短裤子”胡乱穿了,又用白棉纸擦了擦身子——嘿,这纸软得不像话,擦在身上竟比粗布巾子舒服!

正在稀罕着自己干净的模样,外头又响起催促声,张晓兰慌忙套上干净棉衣,心里头总算对训练营里的“规矩”多了点底:管它怪不怪,这热水澡,倒是比村里舒坦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