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归入平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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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领闻言,纷纷将手中的钱袋和那柄镶宝石的短刀郑重地交到陈行泰手中。陈行泰双臂环抱,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堆沉甸甸的心意,步履稳健地走向老掌柜。
"老丈,请收下。"陈行泰说着,将怀中物事一股脑儿递了过去。老谷慌忙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却见那堆积如山的钱袋摇摇欲坠,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眼看就要从边缘滑落——
"当心!"青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纤细的手指稳稳接住一个即将坠地的钱袋。狗娃也赶忙凑过来,捧住了另一个即将滑落的钱袋。
老谷怀中顿时满满当当,连那柄华贵的短刀都险些没处安放。他低头看着这些还带着将领们体温的钱袋,随后,他抬起头对着史元忠微微颔首。
青瑶和狗娃一左一右站在老谷身旁,小心翼翼地帮他托着那些钱袋。月光下,三人站在一起的剪影格外温暖,连带着那些纯朴的钱袋,都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
史元忠望着这群部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欣慰之色。陈行泰从他身旁经过时,不动声色地在他背上轻轻一拍,那力道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敬意,又带着几分老友般的亲昵。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开启。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前一后走出来两名女子,而隔壁厢房的门也同时打开,走出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站在前两名女子的后方。
当先步出的黄衣女子清丽如初春杏蕊,玉肌胜雪,笑靥生辉。然则众人目光只在她身上稍作流连,便如铁屑遇磁石般,尽数被随后现身的女子攫去。
但见玄衣女子踏出厢房门槛的刹那,檐下灯火倏然一暗。她步履未停,裙裾却似凝住流风,墨色罗衣在火光里泛出幽微的冷光。那玄衣女子不过往前走了一步,却似踏过了千年光阴。待她驻足时,檐角灯笼恰好爆出灯花,飞溅的火星在她周身织就金纱——满院将士这才惊觉,自己竟连心跳都停了三拍。
她身姿绰约,容貌之绝美,恍若月宫仙子临凡。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唇若点朱,一颦一笑间都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然而她周身散发的气质却又清冷出尘,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生怕唐突了这位佳人。
院中的军官士兵们顿时手足无措。有人慌忙低头,却又忍不住偷瞄;有人假装整理衣甲,实则余光不住地往那边瞟;更有士兵直接红了脸,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一再偷看。就连向来稳重的史元忠,也不自觉地整了整衣冠,站姿更加挺拔了几分。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幽香。灯笼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那女子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更添几分神秘与高贵。整个院落仿佛都因她的出现而安静下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甲胄摩擦的细响尽数消隐,唯余夜风卷着玄衣广袖的窸窣声。几个年轻士兵忘了呼吸,喉结上下滚动着,手中长矛斜斜倾倒在地犹不自知。连战马都停止了踏蹄,不安地甩着鬃毛。
莲姐他们三人间一众人等唠叨不停,原本想去找掌柜的换间能住的房间,刚走几步,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莲姐抬头看见雪音的瞬间,手指猛地一颤,衣袖从指间滑落。她瞳孔微缩,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那双平日里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满是震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画卷。
独眼男子的反应更为剧烈。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骤然睁大,眼白上瞬间布满血丝。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那只常年警惕转动的独眼都忘记了转动。
最为夸张的是那巨汉。这个除了吃食其它都不放在眼里的彪形大汉,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庞大的身躯完全僵住,连衣角都不敢晃动一下。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紧张地搓着衣角,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音,却又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慌忙躲闪,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他笨拙地想要行礼,膝盖却像生了锈的铰链般不听使唤,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尊被施了法的石像。
老谷原本佝偻的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他布满皱纹的手停在半空,连带着那些沉甸甸的钱袋又掉出去几个,也浑然不觉。浑浊的老眼突然变得清明,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梦境。
青瑶的反应最为特别。她原本灵动的杏眼瞬间睁大,呆呆地望着雪音,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不禁呢喃着:“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忙用沾着灰尘的袖子擦了擦脸颊,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散乱的发丝,连耳根都红透了。
狗娃的表现则最为纯真。这个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伙计此刻却安静得出奇。他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雪音看,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知不觉间,他松开了抓着一个钱袋的手,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又怯生生地停住。低声说了一句:"仙女姐姐...。"
雪音轻唤一声:"铁生,上来一下。"
樊铁生闻言立即应声,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二楼。雪音转向身旁的三十娘,低语几句。三十娘会意,转身回屋,不多时捧出一个精致的檀木托盘,上面覆着一方素白锦缎,隐约可见底下隆起的轮廓。
三十娘将托盘郑重交给樊铁生,附耳叮嘱。铁生肃然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缓步下楼。当他走到众人面前时,雪音清越的声音响起:
"见诸位如此重情重义,小女子也略尽绵薄之力。这五十挺黄金,二十挺分与村中百姓渡过荒年,余下三十挺..."她顿了顿,"权当请诸位将士买些酒水,聊表心意。"
话音未落,樊铁生抬手掀开锦缎。刹那间,五十挺黄金在火把映照下熠熠生辉,金光流转间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黄金排列得整整齐齐,在托盘上泛着温润而奢华的光泽。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将士面面相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青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黄金。不自觉地抓紧了狗娃的肩膀。狗娃则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史元忠最先回过神来,他深深看了雪音一眼,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而在幽暗的角落处,青鸟独自倚坐在大堂前的石阶上,指间把玩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树叶。他微微仰首,目光穿过摇曳的灯火,落在二楼廊下的两道倩影上。
雪音与清韵代并肩而立,却宛如两个世界的人。清韵代眉目如画,唇角含着温婉的笑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春日里最纯净的一泓清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呵护。
而雪音则截然不同。她身姿挺拔如寒梅傲雪,一袭玄色罗裙在夜风中轻扬,衬得肌肤如雪。那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凤眸中时而闪过令人心悸的锋芒。她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又会流露出出人意料的温柔,性情变幻莫测,就像天边那轮被薄云半掩的明月,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青鸟不自觉地捻碎了手中的树叶,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两个女子,一个如温润美玉,一个似淬火寒冰,倒是有趣得紧。夜风拂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分不清是来自哪一位。他眯起眼睛,将身子更深地埋入阴影之中,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看得更真切些。
清韵代借着跳动的火光,目光在院落里焦急地搜寻。当她终于望见大堂石阶上那个安然独坐的身影时,紧绷的肩膀才轻轻松了下来。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唇边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此时雪音已向着满院将士敛衽一礼,月色在她清冷的眉眼间流转。清韵代见状,连忙与三十娘、桃儿三人齐齐俯身。四个女子的动作优雅如画,衣袂轻扬间带起细微风声。
礼毕,雪音率先转身。玄色罗裙在木廊上扫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如同夜幕铺展。清韵代最后望了眼石阶处那个模糊身影,才款款移步跟着进了厢房。三十娘捧着桃儿的手紧随其后,回到隔壁厢房。
士兵们痴痴望着厢房方向,纵有千般不舍,却无人敢出声挽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分毫,唯恐惊扰了佳人。待得房门关闭的吱呀声落定,院中依然一片寂然。无数双眼睛执拗地定格在雕花门扉上,仿佛那道玄色身影仍在门前伫立,月光将众人凝固的身影拉得格外绵长。
青瑶没好气地戳了戳狗娃的额头:"狗娃,捡钱!"狗娃猛一激灵,这才发现一旁老谷怀中的钱袋散落大半,慌忙扑跪在地,两只手在青砖上慌乱摸索。老谷看得心惊肉跳,忙不迭收紧臂弯,枯瘦的手背青筋突起,将那些鼓囊囊的钱袋死死护在胸前,宛如守着雏鸟的老雀。
士兵手中的火把突然爆出几点火星,飞溅的金屑照亮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那跳跃的光斑掠过院角时,倏然照亮半截残破的陶缸——缸身裂开犬牙交错的豁口,却倔强地盛着半汪浑水。水面浮着半片残月,随波纹颤巍巍地晃荡,像极了被遗忘的残梦。
莲姐冷哼一声,眸光扫过仍痴痴伫立的独眼男子与巨汉。裙裾倏然翻飞,她径自转身走进大堂内,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
独眼男子听得莲姐的冷哼,浑身一颤,忙不迭抬起独目。粗糙的手指故作镇定地捋平衣襟褶皱,却止不住指尖微颤。灯火映着他赧然的侧脸,喉结几番滚动,那只独眼终究没敢再瞥向厢房紧闭的门扉。
巨汉更是狼狈。灯笼光晕下,他蒲扇大的手掌无措地搓着衣角,壮硕的肩膀颓然垮塌,古铜色的面庞深埋进阴影里。一声压抑的叹息自胸腔滚出,低沉如闷雷,惊得脚边草叶簌簌轻摇。他垂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靴尖,突然笨拙地抬手,用掌根狠狠抹了把脸——竟像是要拭去什么看不见的痕迹。
史元忠重重清咳一声,声如金铁相击。众士兵闻声惊颤,慌忙收回目光。一时间院内叮当作响——有人手忙脚乱系紧松脱的甲带,有人低头猛擦染血的刀身,还有人假装与同伴核对箭囊数目,却连数了三遍都未数清。几张年轻面庞涨得通红,直直垂着脑袋,连耳根都泛起窘迫的赤色。
樊铁生与同伴们相视莞尔。这般景象,早在前来此地之前便屡见不鲜。长安城里多少豪族贵胄初见娘子时,不也这般手足无措?记得上个月吏部侍郎的少公子在随意楼前被门槛绊倒,起身时还在痴痴望着楼窗——眼前这些兵卒的憨态,倒叫他们想起随意楼门外那些摔碎的玉冠。
樊铁生转向一旁静立的柱子:"柱子,来搭把手。"柱子应声上前,利落地从托盘上扯下那方素白锦缎。布料在火光中如流云般展开时,他已娴熟地拣出二十挺黄金,三两下包裹妥当。布帛里透出的金辉,仿佛裹着二十轮袖珍的月亮。
但见柱子捧金向老掌柜走去,樊铁生已端着余下的三十挺黄金来到史元忠面前。玄甲将军的身影在火光中愈发英挺,樊铁生躬身奉上托盘,沉甸甸的黄金在盘底微颤:"大将军,此乃我家东家心意,还望笑纳。"那托盘举至眉高,三十道金光如灼灼烈日,直映得周遭刀枪甲胄都黯然失色。
史元忠看了一眼已然熄灭灯火的厢房,“既然娘子如此盛意拳拳,那史某便却之不恭了。”他伸出手。古铜色掌心托起檀木盘时,黄金纹路深深烙进肌肤,暗香浮动间似有雪音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檐下火把骤然爆出几点火星,恰似这位铁血将军此刻眼底跳动的微光。
亲兵疾步上前,躬身接过史元忠递来的檀木盘。金锭在盘底轻撞,发出沉甸甸的闷响。史元忠目光转向陈行泰,声如金铁交鸣:"行泰,带人清扫客栈。"他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翻卷,"事毕即拔营,回襄州!"
"诺!"陈行泰点头应声,甲胄铿锵作响。转身时战靴踏碎半片青瓦,喝令声已如惊雷炸开:"第一队清理前院!第二队去往后院清理!"
史元忠行至李善三人跟前。三人的伤口已被检校官包扎完毕,血腥气混着药草味在夜风里弥散。
李善三人见史元忠走近,连忙起身正准备拱手行礼。史元忠摆手示意:“不必拘礼。”
他伸手按了按李善的肩头,护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好生休养。"四个字沉甸甸坠在地上,比军令更重三分。
李善颌首时,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直刺向大堂石阶。他眼尾挑起凌厉的弧光:"大将军!襄州城的郎君……"话至半途陡然收声,唯余那道凝结在石阶处的视线更显灼烫。
史元忠袍角翻飞间倏然转身。目光穿透摇曳的灯影,正撞见青鸟盘踞石阶的身影。
"那郎君..."李善接着说道:"今日独战方氏双煞!赤手将方奇山打伤。"
史元忠闻言,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
青鸟见史元忠龙行虎步而来,急忙起身相迎,衣裳下摆带倒了倚在阶前的半截断枪。两人相距五步时,史元忠突然驻足。檐角灯笼的光斜劈下来,在他眉骨处投下浓重的阴影,却照得腰间狮蛮金带灼灼生辉。
史元忠按剑而立,眼底掠过鹰隼般的锐芒:"郎君独战方氏双煞,竟还伤了方启生。史某果然未曾看错人。"护腕在火光下淬出寒光,压得周遭夜风都为之一滞。
青鸟唇角微扬,袖间血迹在夜风里凝成墨梅:"大将军谬赞,在下不过侥幸险胜。"他脊骨挺得笔直,似青竹迎风。
"过谦了。"史元忠声如洪钟,倏然抱拳当胸。狮蛮金带在动作间灼灼生辉,"老夫史元忠。敢问郎君高姓大名?"这一礼沉如山岳,惊得檐角灯笼剧烈摇晃。
青鸟躬身回礼的弧度精准如量:"在下申紫雏。"起身时袍角掠过阶前血渍,"大将军折煞了。"话音方落,檐下灯笼"啪"地爆开灯花,将他眼中流转的星芒照得粲然生辉。
史元忠凝视着青鸟,颌下短须在火光里微微颤动:"本想邀紫雏君痛饮三杯,奈何..."他环视满院狼藉,断椽碎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客栈怕是连碗热茶都端不出了。"
夜风卷过空荡的柜台,带起半张残破酒幡。史元忠忽按剑柄,护腕磕出轻响:"听闻君欲往江州?"见青鸟颔首,他眉间沟壑骤深:"近日江州屡次有百鬼巡街,更夫已失踪三人。"声音陡然压低,惊得檐角灯笼"噗"地爆出蓝焰,"紫雏君若执意前往,万望...莫掌灯夜行。"
青鸟袖中手指倏然蜷紧。他抬眼时,恰见灯笼爆裂的火星坠进阶前,滋起一缕青烟。他唇角弧度未变,眼底却凝起寒冰:"谢元忠兄提点。"
史元忠目光如铁钳锁住青鸟,胡须在火把跳跃的光影里簌簌颤动:"只可惜,史某军务缠身。不然,恨不能与君浮三大白!"按在剑柄上的指节骤然发白,他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将领,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忽然朗声一笑,声震屋瓦:"待他来日,定要与紫雏君醉卧沙场,看尽边关月!"笑声未落,腰间狮蛮金带已铿然作响。
青鸟拱手作揖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夜风掠过他束发的青带,在颈侧投下摇曳的影。
"保重。"史元忠忽一抱拳。
"请。"青鸟单字如刃,劈开凝滞的夜风。两人同时直身时,满院火把"呼"地蹿高三尺,照得史元忠转身离去的背影如天神降世。铁靴踏碎青砖上凝结的夜露,一步一痕,竟似石板上烙下冒着热气的脚印。
青鸟袍袖倏然翻卷如鹤翼。夜风灌满他衣裳的刹那,史元忠已跃上墨色战马。鞍鞯金钉在月色下淬出寒芒,数十铁骑轰然转向,马蹄踏碎月光。马鞭裂帛声刺破夜空时,那抹金甲身影忽回望,侧脸被火把映得半明半暗。
青鸟转身步入大堂,昏黄的油灯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老谷三人正忙着收拾残局——青瑶踮着脚尖整理柜台后面的木架,狗娃撅着屁股在桌底摸索散落的铜钱。木器碰撞的清脆声响中,青鸟余光瞥见莲姐三人端坐角落,独眼男子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当青鸟行至廊柱阴影处时,莲姐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掌柜的..若我没猜错,您就是御常寺二十四人里的天字第六人的泽稷——谷一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