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粮道苍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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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大军帅帐内,左宗棠的目光如寒铁铸就,压得众将头颅低垂,帐中一片死寂。
他指尖敲击着粗糙的案几,沉闷声响犹如战鼓擂在每个人心上:
“老夫在此多耗一日,沙俄的爪子便往伊犁多伸一寸!你们告诉老夫,粮秣何在?军资何在?难道要我数万将士,空着肚肠、赤手空拳,去夺回那万里山河不成?”
他猛地一拍桌案,茶盏跳起又落下,“啪”地碎裂,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洒开来,像一幅绝望的地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个清瘦的身影无声地越众而出,撩起袍角,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卑职胡曾岩,愿为大军觅得一线生机。”
左宗棠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攫住他:“讲!”
“河西走廊,乃咽喉之地,有汉唐故渠之基;关外千里,亦非绝域,尚有千年古商道遗痕可寻。”
胡曾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若大军能效法古人‘且耕且战’,以屯田固根本;卑职愿效仿张骞凿空,循古道觅粮源,双管齐下,或可解燃眉之急!”
左宗棠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似有惊雷滚过阴霾密布的天空。
他俯视着地上这个略显文弱却脊梁挺直的部下,半晌,沉声道:“屯田之事,老夫亲自督之。至于那千年古道……”
他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相击。
“胡曾岩,本帅给你权柄!凡所需人手、车马、文书,沿途州府,胆敢有半分掣肘延误者——”他目光如电扫过帐下诸将,“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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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城外,朔风卷起黄沙,刀子般刮过士卒们黧黑皲裂的脸。
胡曾岩立于一处残破的汉代烽燧之上,脚下是望不到边际的荒滩戈壁。
他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陶片,就着浑浊的水洼里一点残水,仔细刮着腮边硬扎的胡茬——这古老土地的馈赠,此刻成了他唯一可用的剃刀。
副将赵黑子,一个魁梧如铁塔、脸上横亘一道刀疤的汉子,踩着松软的沙土深一脚浅一脚地奔来,声音粗嘎,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大人!新开的几处屯田,引水的毛渠全被这鬼风沙埋了!种子刚撒下去,眼瞅着就要渴死!”
胡曾岩刮脸的手顿了顿,陶片锋利的边缘在晨光里一闪。
他望着眼前这片无情的瀚海,声音却异常沉稳:“传令下去,分兵轮作!一半人日夜清渠、担水护苗,另一半枕戈待旦,提防小股马贼袭扰。告诉弟兄们,这地里长出来的,不止是青苗,更是我们西征的脊梁骨!”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西边苍茫的天际线,“而真正的救命粮,在古道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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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归化城(今呼和浩特)的深宅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暖炕烧得滚热,铜炉里熏着昂贵的龙涎香,烟雾袅袅。胡雪岩裹着厚重的貂裘,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的圆融笑意,双手捧起一只盛满烈酒的银碗,对着炕上盘腿而坐的蒙古札萨克王爷巴特尔深深一躬:
“王爷威名远播草原,雪岩久仰!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这碗酒,敬王爷如草原雄鹰般的胸怀!”
巴特尔王爷眼皮微抬,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接碗,只把玩着手里镶嵌绿松石的银鞘匕首,刀锋偶尔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身后的侍卫,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警惕如鹰隼。
胡雪岩毫不介意,笑容依旧和煦如春风,他放下银碗,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珐琅小盒打开,里面是色泽乌亮、切割整齐的上等烟膏:
“一点南边的微末心意,听闻王爷雅好此道?此乃闽地顶好的‘福膏’,香气醇厚,劲道绵长。”
他亲自用银签挑起一小块,在灯火上熟练地烤软、揉捏,然后恭敬地装入王爷那支镶金嵌玉的长烟枪斗钵里。
巴特尔王爷眼中终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他微微颔首,一个侍卫立刻上前,点燃了烟枪。
王爷深吸一口,浓郁的异香在暖阁里弥漫开来,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胡雪岩觑准时机,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王爷,不瞒您说,雪岩此行,正是为大军转运粮秣。此乃朝廷大计,亦是保境安民。若能借王爷宝地,重开那沉寂多年的北线商道,让驼队畅行无阻……”
他停顿片刻,观察着王爷的神色。
“不仅朝廷感念王爷深明大义,雪岩也必当厚报!盐、茶、丝绸、铁器,凡中原所有,王爷所需,雪岩必竭力奉上!这商道一开,王爷的牛羊皮货直抵江南,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如这草原上的河流,源源不绝啊。”
巴特尔王爷半眯着眼,在氤氲的烟雾里沉默着,只有烟枪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嗞嗞”声。
那侍卫按着刀柄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
暖阁里熏香的暖意、烟膏的迷醉与江南财富的许诺,正一点点消融着戈壁带来的疏离与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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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的寒夜,滴水成冰。胡曾岩裹着破旧的羊皮袄,蜷缩在临时挖出的简陋地窝子里。
油灯如豆,火苗在穿隙而入的寒风中飘摇不定,将他伏案疾书的侧影投在粗糙的泥墙上。
他正凝神绘制着一幅异常详细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古商道可能的走向、沿途仅存的水源地(大多只是些浑浊的小水坑)、以及需要特别警惕的流沙区域。
每一处标记旁,都密密写着蝇头小楷的备注。
赵黑子端着一碗勉强冒着点热气的糊糊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他瞅了一眼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字迹,又看看胡曾岩冻得发青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抱怨:
“大人,您这身子骨是铁打的?这鬼地方,白天晒脱皮,晚上冻掉牙,那些个酸秀才画的地图,能顶个屁用!”
胡曾岩头也没抬,笔尖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
“前人所记,或有谬误,或有缺失,然终是前人足迹所至。若无此引,我等在这茫茫戈壁,真如盲人骑瞎马。”
他搁下笔,接过那碗温吞的糊糊,也不管滋味如何,几口灌了下去,一股暖意勉强在冰冷的肠胃里散开。
“明日,你挑几个最精干、最能吃苦的老兵,随我出发。地图是死的,路,得用脚板一寸寸去量,用眼睛一寸寸去看。”
天还未亮透,一支精悍的小队便牵着几匹瘦骨嶙峋的驮马,在无垠的灰黄色戈壁中艰难跋涉。
朔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胡曾岩走在最前,不时停下脚步,对照着手中的古旧图卷,仔细观察着地形地貌,或用随身的短镐刨开浮沙,查看下面的土质和古道的痕迹。
他的嘴唇因干渴而开裂,渗出血丝。
“大人!快看!”赵黑子突然指着前方一片低洼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胡曾岩疾步奔去。只见洼地中央,几块巨大而光滑的青石板半掩在沙土中,石板上赫然残留着深深的辙痕,那印迹古老而沧桑,绝非今人所留!
它们如同大地的血脉,顽强地从沙土中显露出来,指向西北方!
“找到了!”胡曾岩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冰冷的、承载了千年驼铃与马蹄的印痕,仿佛能触摸到历史沉重的脉搏。
“就是这里!这就是那千年商道的脊梁!”
他猛地站起身,极目远眺西北方向,眼中燃烧着狂喜与坚毅的光芒:
“传信!速传信给胡雪岩先生!古道脊梁在此!粮道,可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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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城通往肃州的古道上,前所未有的庞大驼队如一条沉默的巨龙,在苍茫天地间缓缓蠕动。
沉重的粮袋、成箱的军械弹药压弯了骆驼强健的脊背,驼铃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单调而雄浑的进行曲。
赵黑子骑着一匹健壮的蒙古马,带着一队剽悍的骑兵,在驼队两侧来回奔驰警戒,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远处起伏的地平线。
他脸上的刀疤在朔风中显得格外狰狞。
然而,塞北的风雪如约而至,远比预想的更为暴烈。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瞬间混沌一片,目不能视尺远。刺骨的严寒如无数钢针扎透皮袄,直刺骨髓。
驼队被迫停滞在一片相对避风的山坳里。
风雪如怒兽般咆哮,人和驼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呵出的热气顷刻凝成白霜。
“这样不行!大人!”一个押运小吏裹着厚厚的皮袍,脸冻得发紫,踉跄着奔到胡曾岩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骆驼冻僵了,人也快撑不住了!这风雪再不停,粮袋都得冻成冰坨子,驼队…驼队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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