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宗教复辟案之烽燧堡劫(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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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劫
(一)暮春风影
弘治三十六年三月,豫东的“望川集”被新抽的柳丝裹得发软,市集的青石板路沾着些泥水,风过时“簌簌”作响,像谁在叶底翻书。街口的老槐树刚发新芽,枝桠间挂着些红绸,指甲碰一下,竟带着股甜香——比通济渡的水汽更稠,像熬了半春的蜜,腻得人舌尖发暖。
集头的“公平”碑刻着新描的字,碑座的石缝里,塞着些零碎的铜钱,是赶集人掉落的——被雨水泡得发亮。
谢明砚站在集口的牌坊下,长衫的下摆沾着点草绿,是刚从麦田边蹭的。他望着往来的商贩,后颈的汗珠子透着暖:穿短打的货郎把糖画举得老高,糖丝的纹路闪着光,和春桃绣的桃花瓣一个样;戴头巾的妇人在摆绣品,帕子上的针脚匀得很,和圣女祠幸存的绣谱差不多;连牵驴的老汉,都把筐里的青菜码得齐整,眼神里的踏实像揣了定心丸。
这月望川集添了三户新铺子,有黑风寨流民开的杂货铺、莲家旧园赎民办的染坊、天坛坛场工匠开的铁匠铺,都在集尾的空地上。河南巡抚在集中心的茶馆里,喝着新沏的茶,茶盏的边缘印着朵桃花,是春桃托人捎来的瓷坯。此刻巡抚正用茶盖拨着浮沫,茶梗浮起的纹路里,混着点墨香,是阿砚新题的“市井皆春”。
“先生,你闻这集。”莲禾凑过来,小手捏着串糖葫芦,鼻尖沾着点糖霜,“不是市集该有的嘈杂味,热闹里带着点妥帖,像把散落的珠子串成了链。”她往集里的“说书棚”努嘴,声音脆得像咬冰糖,“那先生拍醒木时,惊堂木的边角缺了块,我瞅着是圣人庙旧案的碎片。邻村的绣娘说,她小姑前年被莲家掳去绣品,今早来集上卖新绣的帕子,帕角绣着个‘安’字,针脚里还沾着点豫东的黄土。”
林羽靠在牌坊的石柱上,靴底碾着块从泥里捡的糖渣,上面爬着只蚂蚁,用指尖捻开,竟带着点芝麻香,是桃溪村送来的桃酥渣——被春风吹得发脆。“这些赶集人眼里的劲足了。”他往集里的“算卦摊”瞥了眼,戴方巾的术士正给农妇卜卦,铜钱落地的脆响,和烽燧堡验火石的节奏一个样,“刚才听术士念叨,说‘靖边堡的阿虎托带的兵器卖得好,换的粮够集里吃半年,春桃的绣品订到了秋收’。”
集里突然响起“咚”的敲锣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飞起,翅膀扫过谢明砚的脸颊,带起阵花香。莲禾突然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先生你看这糖!”糖衣的裂纹里,嵌着点红丝,是春桃绣帕子掉的线头——被糖浆裹得发亮,“那杂货铺掌柜眉骨的痣淡成了浅印!说是用槐花粉敷的,跟黑风寨寨主的凶样比,倒像个和气的生意人!”她声音甜得像蜜,“刚才他给孩童称糖时,秤杆上的星被磨得发亮,秤砣却用红绳缠了圈,是通济渡的渡船绳——阿侬说,这是守本分的记号。”
(二)集内暖情
未时的日头晒得人发暖,在地上投下碎影,像撒了把金粒。谢明砚三人顺着石板路往“绣品铺”走,路边的排水沟里,淌着些洗菜水,林羽的铁链搭在臂弯,偶尔碰着货摊的竹筐,“哗啦”一声轻响,惊得笼里的鸡鸭“嘎嘎”叫,扑腾的翅膀带起阵菜叶香。
绣品铺的柜台摆着些新绣的物件,帕子的边角打着络子,露出半行字——是春桃绣的“平安是福”,丝线被香火熏得发柔。莲禾指着架上的绣绷,绷上的牡丹刚绣了半朵,针脚里还沾着点金粉,是圣人庙旧匾的漆渣——被阳光晒得发亮。
“他们说‘绣品铺’的后屋藏着‘好货’,我刚才听春桃跟绣娘说‘都是给靖边堡绣的军垫,针脚得密,不能让兵爷们硌着’。”莲禾掀开后屋的布帘,门轴的木楔新换过,缝里卡着根麻线,是阿虎甲胄上的捆绳——被汗水浸得发硬。
林羽深吸口气,推开屋门,一股线香混着脂粉气涌上来,像晒透的绣品泡在花露里,呛得莲禾直吸气,鼻尖沁出的细汗混着笑。谢明砚举着油灯往里照,货架上的木格摆得整齐:有桃溪村的桃花帕、靖边堡的军垫、莲家旧园的染布……最底层的木箱上,贴着张红纸条:“劫后第三年,针脚连民心,线线系平安”。
堂屋里的纺车转得嗡嗡响,像哼着支新调子。墙上的订单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墨迹的浓淡里,混着点边塞的沙,是阿虎托带的;墙角的竹筐里,堆着些新染的布料,有靛蓝的粗布、杏黄的绸子,都打着“官验”的印;靠门的长凳上,坐着个穿军装的兵卒,正给绣娘们讲靖边堡的事,唾沫星子溅在绣绷上,混着点丝线的光。春桃坐在绣架前,见谢明砚进来,突然直起身,围裙上的线头还没摘,眼里却亮得像星:“先生,这军垫绣好给阿虎他们寄去,比去年的厚,边塞的石头硬,能护着点腰!”她猛地指向院里,那里的竹竿上,晾着片刚染的红布,是给新嫁娘做嫁衣的,布角绣着对鸳鸯,针脚比去年的更匀。
(三)集外声喧
暖阳里,谢明砚的手抚过绣品铺的柜台,木面上的划痕深浅不一,是无数根针磨出的暖。阿砚从后屋搬出摞新刻的书,书脊的字刚上了墨,书香漫出来的瞬间,他怀里的订单滑落在地,纸页上的墨迹未干,记着“望川集,绣品百件,军垫五十,皆付靖边堡,分文不取”。
“这边!”林羽的铁链勾住集口的旗杆,往旁边拽,旗杆“咯吱”转动,挂着的“公平集”旗迎风展开,被谢明砚抬头望见时,旗角的补疤里露出点布——是春桃绣的桃花,早被风吹得发白。
谢明砚望着集外的麦田,眼里的景象让人心里发暖:耕地的牛犁开新土,蹄子扬起的泥点落在青苗上,像撒了把绿;挑水的农妇往田里送水,水桶晃出的水珠映着蓝天像块玉;茶寮里的商贩讨价还价,算盘珠的脆响里,混着孩童的笑,比任何战报都让人安心。
“这是劫后的生趣。”林羽拿起块桃酥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和去年市集的冷清比,像换了个天地,“散开的人能聚起,断了的线能接好,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样。”
掌柜突然敲响了铜锣,集里的人们往中心涌去,为首的是靖边堡来的兵卒,他怀里的包袱鼓鼓囊囊,上面盖着“平安”的印,脸上的风霜挡不住笑:“春桃嫂子,阿虎哥让俺捎的羊皮到了,说能给绣娘们做护膝,冬天绣活不冻腿!”
“春桃姐!”桃溪村来的货郎举着匹新布跑进来,布上印着桃花,边角卷着点毛边,“这是新染的‘桃花汛’,你说给军垫镶边好看,俺多带了十匹!”春桃接过布,往绣架上比了比,突然红了眼眶,却笑着往兵卒手里塞帕子:“给弟兄们分着用,帕角绣了‘守’字,盼着他们守好边,也守好自己。”
集上的人们被这声喊说得红了眼,有的往绣架前凑得更勤了,有的给货郎递水更热了,连说书先生都把故事改得更暖了,醒木声混着纺车响、算盘声、笑声,在望川集的上空绕,像首最热闹的歌——那是被苦难焐热的,烟火人间的暖。
(四)风拂集尘
天擦黑时,晚霞把市集染成金红,远处的麦田像铺了层碎金,赶车的商贩往家赶,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像在数着归程。杂货铺的掌柜抱着账本,站在“公平”碑前,他的指腹一遍遍抚过碑上的字,眼里的泪混着晚霞的光,砸在碑上的“和”字上,晕开一小片湿:“去年还在黑风寨担惊受怕,今年能在集上算清账……这日子,总算活得明白。”
莲禾蹲在绣品铺的槐树下,把颗桃核埋进土里,指尖沾着的糖渣引来蚂蚁,像在搬块小小的蜜。“种好了。”她看着商贩们收摊回家,灯笼的光在石板路上晃,像串会跑的星,“散了的集,聚了的人,都该接着过。”
巡抚的告示贴在牌坊上,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却字字清楚:“望川集设‘惠民坊’,凡老弱病残皆可领米,商户公平交易,欺行霸市者重罚,谁也横不了。”谢明砚站在集口,看着人们在灯下清点货物,有的往包裹里塞新绣的物件,有的给远亲写平安信,月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们脸上,虽然带着倦,眼里却有了光——那是比任何“公平碑”都实在的,烟火人间的暖。
阿砚坐在油灯下,给靖边堡的阿虎写回信,信纸边角画着市集,人群里写着“四海同春”。他抬头对谢明砚笑,笔尖的墨滴在纸上,像颗小小的星:“先生,史书会记下这个春天,记下这市集里藏着的暖,也记下这世道终究会活起来。”
风掠过望川集的麦田,带着麦香的清润和桃花的甜,真正的集,从不在石板上,在人心的聚散里,在日子的烟火里。只要人心里有盼头,再散的摊子,也能连成热热闹闹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