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一天比一天的亮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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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笑着点头,看着这个明明经历过黑暗,却还能发现暖光的孩子,突然觉得,这栋别墅里的光,好像又亮了些。

搬进别墅的日子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和得让人不敢相信。沈清辞白天打理花园,夜里便在灯下教八能和弟弟认字。她本是读过书的,只是乱世磋磨,那些诗词典故都藏进了柴米油盐里,如今重拾起课本,指尖划过"家国"二字时,总忍不住红了眼眶。

八能学得极快。弟弟还在对着"人"字歪歪扭扭画圈时,他已经能把"天地君亲师"默写得工工整整。有次沈清辞教"国"字,说方框里的"玉"是江山,八能突然抬头:"娘,那方框是不是租界?把江山圈起来,就不怕被抢走了?"

沈清辞心口一震,摸了摸他的头:"方框圈不住江山,能守住江山的,是认字的人,是心里装着家国的人。"

八能似懂非懂,却把这话刻在了心里。往后练字,总在"国"字的方框外多描几道,像是想把那框画得更牢些。

伊莎贝拉常来看他们读书。她听不懂中文,却喜欢看孩子们握着毛笔的认真模样,有时会铺开画纸,教他们写法语的字母。八能的弟弟对弯弯曲曲的字母没兴趣,总缠着要伊莎贝拉讲巴黎的故事,八能却学得专注,很快就能用法语说"你好谢谢",甚至能拼读自己的名字。

"八能的舌头像沾了蜜,比维桢学法语时灵多了。"伊莎贝拉举着他写的字母纸,兴冲冲地跟顾维桢炫耀。顾维桢笑着摇头:"这孩子是心里亮堂,知道哪些东西该记。"

一来二去,沈清辞和伊莎贝拉倒成了最特别的朋友。一个教中文,一个教法语;一个讲《论语》里的"士不可不弘毅",一个读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夜里坐在灯下,沈清辞帮伊莎贝拉改中文语法,伊莎贝拉教沈清辞念法语诗歌,两个来自不同国度的女人,在乱世的缝隙里,用文字搭起了一座桥。

"租界里好多捡破烂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一天夜里,沈清辞看着窗外流浪儿蜷缩的身影,轻声叹气。

伊莎贝拉放下诗集:"我们可以教他们。"

沈清辞愣住了:"教他们?"

"对,"伊莎贝拉眼睛亮起来,"用别墅的空厢房做学堂,你教中文,我教法语,维桢可以讲历史。让孩子们知道,除了垃圾堆和枪声,世界上还有'天地',有'自由',有'家国'。"

顾维桢听说后,立刻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添置了桌椅。他还托人在租界里贴了告示:"免费学堂,收留失学孩童,教读书,明事理。"

开课那天,来了十几个孩子,大多是像八能从前那样的流浪儿,身上带着尘土,眼里却闪着好奇。八能主动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最后,弟弟坐在他腿上,他像个小先生似的,帮旁边的孩子扶正歪倒的毛笔。

沈清辞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一双双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学堂里的光景。她深吸一口气,写下"人"字:"今天我们学'人',做人要挺直腰杆,就像这一撇一捺,站得稳,立得住。"

伊莎贝拉则在另一张桌子上,教孩子们画太阳,用法语念"光明"。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孩子们的脸上,也落在沈清辞和伊莎贝拉相视而笑的脸上。

八能成了学堂里的小帮手。他帮年纪小的孩子擦鼻涕,替写字慢的孩子抄板书,甚至会用伊莎贝拉教的法语,跟新来的法国巡捕家的孩子打招呼。有次一个孩子偷了同学的窝头,八能没声张,只是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半给他,低声说:"娘说,再饿也不能偷,偷了东西,腰杆就挺不直了,成不了真正的'人'。"

那孩子红着脸,把窝头还了回去。

顾维桢偶尔会来讲历史,从商周讲到明清,讲到鸦片战争时,他指着地图上被圈走的租界:"这些土地像被抢走的糖果,可记住糖果的味道,才知道该怎么拿回来。"八能听得最认真,小手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眼里的光比课堂上的油灯还亮。

伊莎贝拉看着这一切,常对顾维桢说:"你看他们,像不像在地里埋下的种子?现在看着不起眼,等雨来了,就能破土而出。"

沈清辞听见了,接话道:"是呢,就算石头压着,也能从缝里钻出来。"她看向正在帮弟弟削铅笔的八能,突然明白,所谓家国大义,从来不是空泛的道理,就是像这样,在一个个孩子心里埋下认字的种子,埋下挺直腰杆的骨气,等他们长成参天大树,自然能挡住乱世的风雨。

学堂的读书声,渐渐成了别墅里最动听的声音。有时是沈清辞教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时是伊莎贝拉念的法语诗歌,有时是孩子们跟着八能一起,用还带着奶气的声音,一遍遍地念:"人,要站得稳,立得住。"

窗外的风还带着硝烟味,可窗内的光,却一天比一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