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代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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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的腥气淡了些,却多了层化不开的冷。八能踩着结霜的土地,已经跑了一年多。鞋底磨穿了三双,身上的破棉袄烂得像渔网,只有心口的龟甲,还牢牢贴着皮肉,硌得他时常在夜里惊醒。

他早忘了母亲说的南方在哪。太阳升起的方向有时是东,有时被乌云挡得辨不清;河流弯弯曲曲,有时往南流,有时突然拐个弯,像是在戏耍他这个迷路的孩子。有次他跟着一群难民走,走了半个月,才发现又绕回了上个月路过的破庙——梁上的尸体还挂在那儿,只是瘦得只剩层皮,风一吹,像个晃荡的稻草人。

“跑不动了。”这天夜里,他蜷在草堆里,看着天上碎成一片的月亮,突然对自己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股连自己都惊讶的疲惫。

往南走又能怎样?哪里不是一样的断墙,一样的死人,一样的日本人?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半截刺刀,锈迹已经爬上了刃口,像他心里那些开始发僵的恨。

“先回去。”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带着股火烧火燎的劲,“回上海。”

回那个有母亲血的仓库,回那个有弟弟哭喊声的巷口,回那个有顾先生家玫瑰香的别墅。他要去找佐藤,找那个独眼汉奸,找所有还在上海的日本人——娘的仇还没报,那些血债,得先从最开始的地方讨。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浑身的血好像都活了。之前的迷茫像被风吹散的雾,心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方向:往北,回上海。

他不再跟着任何人,也不再管太阳往哪落。饿了就扒拉几口雪,渴了就嚼块冰,夜里靠着墙根睡,梦里全是上海的街景——法租界的梧桐叶,码头的汽笛声,还有娘在别墅院子里浇花的样子。

路过一个小镇时,他听见茶馆里有人说上海的事:“日本兵在那边抓得紧,说是在清剿一个小煞星……”他心里一动,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嘴角却咧开个难看的笑。好啊,他们还记得他,那就好。

他开始往上海的方向凑,专挑有日本兵的地方走。看见巡逻队就远远跟着,听他们说话,记他们的路线,像只耐心的小狼,等着扑上去的机会。心口的龟甲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疼,是种熟悉的、带着狠劲的暖,推着他往前走,一步比一步稳。

他还是个孩子,会在路过卖糖人的摊前停下脚步,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人看半晌;会在听见别的孩子叫“娘”时,突然红了眼眶。可这些瞬间很快就过去了,被心里那个“回上海报仇”的念头盖过去,像被大雪压灭的火星。

风往北吹,带着黄浦江的潮气。八能的脚步越来越快,瘦得像根柴的身子里,藏着一股谁也说不清的劲。他不知道回上海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能不能报仇,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

但他知道,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开始的地方,对着那些还在笑、还在耀武扬威的日本人,亮出他磨了一年多的牙——哪怕这颗牙早就松动,哪怕咬下去会崩碎自己,也得咬下去。

因为那是娘倒下的地方,是弟弟最后哭叫的地方,是他心里那团火,最该烧起来的地方。

回到上海时,仓库里的血早就干成了黑褐色,像块丑陋的疤,烙在巷口的地上。距离娘倒下那天,已经过了一年零三个月。

租界的铁丝网往外扩了半条街,新刷的标语刺眼得很:“严惩黑帮暴徒,以儆效尤”。下面画着青面獠牙的人影,手里提着滴血的刀——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日本人给仓库的血案找的替罪羊。

“就是那帮黑帮,杀了皇军的人,连个帮佣的娘们都不放过。”巡逻的日本兵踢着路边的石子,语气轻佻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旁边的汉奸跟着赔笑:“可不是嘛,太君英明,这才清剿了那帮杂碎,保了租界的安宁。”

八能缩在垃圾桶后面,指甲深深掐进冻硬的泥地里。一年多了,他们不仅把娘的死栽赃给不相干的黑帮,还借着“清剿”的名义,把附近几条街的青壮年都抓了去,有的填了江,有的成了枪靶子。昨天他还看见,卖糖人的老王头被日本兵拖走,就因为他儿子曾在码头扛过活,被安了个“黑帮眼线”的罪名。

别墅换了主人,门口的哨兵换成了日本兵,腰里的刺刀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光。夜里从墙外翻过去,能听见里面传来猜拳声,日本人在喝酒,笑声浪得能掀翻屋顶。他们喝的酒,用的碗,踩的地板,哪一样不是沾着中国人的血?

心口的龟甲烫得厉害,比一年前在仓库里时更甚。他摸着那七片甲片,突然想笑——原来时间走了这么久,恨一点没淡,反而像窖里的酒,越酿越烈,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抡石头的孩子了。这一年多在外面颠沛,他学会了听风声辨方向,学会了从死人堆里找吃的,学会了把眼泪憋成汗。现在回到这起点,看着他们用谎言盖着血债,用屠刀对着无辜,心里那股劲突然沉了下来,像块烧红的铁,淬了水,硬得能砸开骨头。

夜里,他摸到日本兵的营房后墙,把早就备好的硫磺撒在柴火堆里,又用偷来的火柴点燃了引线。火起来的时候,他蹲在远处的屋顶上看,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里面传来日本人的惨叫,像极了仓库那天的枪声。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娘的仇,被栽赃的黑帮的仇,那些枉死的人的仇,都得一点点算。时间过了一年多,可债还在那儿,像巷口那摊干了的血,看着不起眼,踩上去,脚底还是黏糊糊的,带着化不开的腥气。

风从黄浦江吹过来,带着水汽和硝烟味。八能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往更深的巷子里钻。路还长,仇要慢慢讨,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用他们欠的血,熬他们的命。

十岁的八能蹲在阁楼的阴影里,听着楼下日本兵的皮靴声越来越近,指甲几乎要嵌进砖缝里。刚才在巷口,他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把手里的短刀捅进那个踢打乞丐的日本兵肚子里——那股疯狂的恨像火一样烧上来,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就在这时,心口的龟甲突然传来一阵清凉,七片甲片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血脉轻轻震颤。他猛地想起那些夜里看熟的星象图,想起爹笔记里“息心定气”四个字,下意识地跟着调整呼吸:吸气时,想象龟甲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沉;呼气时,把心里的火气一点点往外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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