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骤雨夜和柠檬茶的温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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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细微的、仿佛压抑到极致终于得到喘息空间的吸气声。许清瑶紧绷的肩膀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下来,像一根绷到极致又骤然放松的琴弦。她低下头,不再看他手臂的伤口,也不再看他的脸,只盯着自己脚边一小块被雨水洇湿了的大理石地面。过了好几秒,她才重新抬起头,脸上已然恢复了往日那种清泠泠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追问、脆弱和固执都只是光影明灭间的错觉。

“那,”她下巴略微扬起一个细微的角度,声音恢复了稳定,甚至带了点惯常指挥学生会做事时那种自然的命令口吻,“去处理你的胳膊。林老师说过,要去医务室。”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有力量,又加重了语气,像是给刚才那个危险又微妙的话题强行画上一个句号,“现在。”

她不再提那声呼唤,不再提彼此的伤,仿佛方才那些足以改变彼此关系底色的言语交锋只是一场无痕的梦魇。

惊雷的余韵在厚重的礼堂墙壁间徒劳地回荡、消散,最终彻底被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吞没。

江明华撑着宽大的黑色长柄伞,踏着被暴雨冲刷得反光的校园柏油路,快步走向林雪萍所在的办公室。雨水猛烈地砸在伞面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嘭嘭闷响,冰冷的水流沿伞骨边缘成串落下,在皮鞋周围溅起细小的水花。

推开办公室的门,带着一身潮湿的凉气和被隔绝在外的喧嚣雨声。暖色的灯光下,林雪萍正伏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查看着什么,神情专注。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对上江明华带着关切的目光,一个柔软带着疲涩的笑在唇角绽开。

“来了。”声音里也有着些忙碌后的沙哑。

“雨太大了,路上不赶快。”江明华将滴水的雨伞倚靠在门边角落,脱下沾了些雨珠的外套搭在另一张椅背上。他变魔术般从随身的公务包里拿出一个眼熟的银灰色保温桶,又拎出一个系着保温绳的不锈钢双层饭盒,上面还透着温乎的热气。

“张妈刚煲好的天麻鸽子汤,还有家里小厨房炒的时蔬牛肉粒和西芹百合,配了点米饭。赶紧垫垫。”保温桶盖旋开,浓郁醇厚的药膳香气混着食物质朴的暖香立刻弥漫开来,温暖着被冷雨包裹的房间。

“幸好张妈惦记着。”林雪萍揉了揉胃部位置,感受着暖香带来的抚慰。工作告一段落,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才觉出强烈的空乏感。她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液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滑入腹中。

看着林雪萍神色间那尚未完全消散的一丝疲意和心有余悸的凝重,江明华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自己公文包,取出下午开会时带着的建筑图纸展开在膝上,目光却没完全落在图纸上:“刚路上给韵华打过电话了,小子报了个平安,说擦破点皮没大事。现在人正在医务室让校医清洗伤口贴纱布。”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惯有的那种沉稳里,透出点难以言喻的光,像是发现藏久了的璞玉终于显露了光彩,“电话里我还听到背景音,许家那姑娘也在旁边,口气硬得紧,大概是盯着那小子处理伤口呢。”

他侧过头,看向林雪萍,语调轻缓,带着点兄长的了然和成年人洞察后的温和笑意:“看来……听校医说,许清瑶手腕伤得不重,但也上了药贴了敷料。你当时在现场……感觉怎么样?”

林雪萍咀嚼着口中鲜嫩带着黑椒味的牛肉粒,暖意驱散着湿冷的疲惫。听见江明华问,脑海便清晰地浮现出礼堂一隅那短暂片刻的胶着——少年僵硬后僵硬的回应,少女固执追问后又强自恢复的镇定。还有那声撕开了混乱与黑暗的急呼……

“怎么说呢……”林雪萍用餐巾拭了拭唇角,眼神里也揉进了江明华那种了然又温和的笑意,如同窗外急雨暂歇时透出的一隙天光:“像是看着一面平静的小湖,表面上结着薄冰,安安静静的。结果,突然有石子落进去,咚的一声……那冰面底下藏着的鱼儿就全惊起来了,又撞又跃,水面哗啦啦乱响了一阵。”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江明华眼底,“然后那薄冰就被顶开了口子,再冷的天,冰也盖不住了。”

“看来动静不小。”江明华低笑出声,低沉悦耳的笑声在办公室温暖的空气里扩散开。

“是不小。”林雪萍的眼神愈发温柔,带着师长特有的纵容,“那声‘江韵华’喊的,礼堂停电一片混乱里,我离得不近都听见了。又尖又利……大概是把所有压着的劲儿都喊出来了。”

江明华的笑意更深了,轻轻点了下膝盖上的图纸:“这么说……咱们这当哥哥姐姐的,是不是该琢磨琢磨,提前备份厚点的‘护冰防砸’方案?”

他话音刚落,林雪萍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微信头像正是江韵华。林雪萍解锁点开,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她把手机屏幕朝江明华侧了侧。

一张照片。江韵华自己举着手机对着缠了圈干净纱布的手臂自拍的。纱布边缘处理得相当妥帖,校服的破袖子被剪平了边缘。照片明显是在灯光明亮、有着整齐消毒品柜背景的校医室里拍的。但拍照者的拍摄技术……嗯,只能说相当直男。

照片下面是两条信息:

江韵华:【姐 上完药了 真没事 校医说表皮擦伤 伤口浅】(发送时间:6分钟前)

江韵华:【对了姐 校医务室还有那个蓝色小喷瓶的吧?记得锁进箱子 不然老张头(指医务室医生)找不到老念叨】(发送时间:刚刚)

林雪萍和江明华看着屏幕上那两条前言逻辑稍显跳跃的信息,相视一笑,目光里尽是了然。看来某个“盯梢”的姑娘已经完成阶段性督促任务离开了。而某人惦记着要归置的喷雾……自然不是为医务室老张准备的。

窗外,持续了几个小时的倾盆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征兆。雨点砸落的闷响渐渐稀疏,密集水帘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有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窗檐下低矮的金属水管,敲打着门外走廊尽头的玻璃。那声音清脆、宁静,带着劫后余生的安抚。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涤荡后草木湿泥的清新水汽,在校园安静的小路上流淌。

两盏白炽路灯刺破尚未散尽的雨雾和水汽,投下昏黄柔韧的光晕。光晕的边缘,两道并肩行走的身影被拉得细长。江韵华左手提着两个装着残余材料垃圾的沉重塑料袋,右臂僵硬地微微侧着,似乎不愿让那缠着纱布的部位沾到丝毫可能的雨水和风。

许清瑶走在他身边一步之遥的距离。她背着自己那个印着抽象几何线条的白色帆布书包,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两人间沉默着。雨声消歇后残留的滴答声清晰点缀着这份沉默。路灯的光线模糊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只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和少女纤细的剪影。

脚步踏过被暴雨洗刷得干干净净、倒映着光影的黑色柏油路。直到拐过一株被雨水冲刷得叶片亮晶晶的大银杏树,前方就是高二年级教学楼,清瑶的教室在二楼亮着灯的西侧。

沉默被许清瑶突然的动作打破。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右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手里托着一小盒东西。路灯的光线柔和地照亮了她掌心里托着的那盒柠檬味小包装茶饮——塑封包装,边角极其利落硬挺,显然是崭新的,塑料膜的折痕都显得干净生脆。

没有铺垫,甚至没有抬眼看身边人一眼,她的手径直往旁边一递,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果决。指尖几乎擦到江韵华自然垂落着的手肘侧面的校服布料。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与湿叶的清新水汽,和她身上极淡的、干净的香皂味道。

没有言语,只有那盒柠檬茶在光影交接处沉默地摊开。

江韵华的脚步几乎同步地、极其轻微地停滞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有些笨拙地张开,准确地接住了那盒尚带着她手心微弱体温的物品。塑料膜光滑的质感触碰到指尖的刹那,细微的摩擦声几乎被忽略。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神经一路烫到心底深处,那片深藏的情绪湖面如同又被投进一颗石子,无声扩散开。

他低下头,看向手里的东西。那是最普通的超市便利款饮品,柠檬黄色的包装纸映着路灯,像一小块温煦的琥珀。他喉咙发干,莫名地想轻咳一声,最终却什么声响都没发出。

再抬头时,许清瑶已经走到了通往教学楼的阶梯前。她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侧过身,身影半浸在路灯光的暖意和楼梯口投下的阴影交错之中。

她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落过来,穿透灯影的朦胧,澄澈锐利。语气很平常,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砸在雨后格外寂静的空气里:“明天开闭幕式,你们物理组展台那个核心模型的电源备用方案,”她的视线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臂上似有若无地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重新对上他的眼睛,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命令意味,和一种奇异的坚持,“你亲自再确认一遍。要万无一失。别靠他们。”

江韵华站在原地,右手无意识地收拢,将那盒坚硬的柠檬茶握紧,硌着掌心。喉结克制不住地微微滚动了一下。灯光拉长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安静交汇。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穿透雨后的寂静。没有废话,只有两个字,却像一句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烙印。承诺无声,却如同磐石。

许清瑶极轻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随即利落地转身,一级一级踏上通往亮着灯的二楼平台的楼梯。她那扎起的长发随着步伐在肩后微微晃动,融入楼梯间的光晕,没有回头。

江韵华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拐角。直到那道背影彻底被楼栋的墙壁遮住,他才终于松开了一直攥紧的右手。包装坚硬的边缘在掌心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他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还有点刺痛的、被喷了消毒剂的左边手臂内侧皮肤。

几滴凝聚在头顶阔叶边缘的雨水,毫无征兆地再次坠落,冰冷地砸在他的后颈皮肤上。

激得他猛地缩了下脖子。

办公室里只剩下汤匙偶尔碰触到保温桶内壁的轻微声响,还有窗外屋檐残存雨水滑落的嘀嗒轻响,衬得室内格外安宁。饭菜的暖香温柔地包裹着这小小的空间。

林雪萍细细品味着最后一口清甜温热的鸽子汤,暖流一路熨帖至四肢百骸,长久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带来久违的舒适疲惫。她将最后一片爽脆的西芹送入口中,才放下汤匙,满足地轻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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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华已将餐盒细心收拾整齐,保温桶盖好旋紧。他起身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轻轻掩上缝隙,挡住雨后渐渐寒凉的夜气。

就在这时,林雪萍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依旧是江韵华。这次直接一个语音电话请求拨了过来。

林雪萍看了江明华一眼,江明华回以一个“看我早就会来电话”的挑眉表情,无声地笑了。

接听,按下免提键。

电话那头江韵华的声音隔着电波传出来,环境背景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略显滞涩的呼吸声:“那个……姐?”声音里带着点不常有的犹豫。

“在。校医室处理完了?”林雪萍语调温和稳定。

“完了。伤口都处理干净了,真没事。”他快速汇报完重点,接下来是更明显的停顿,似乎需要整理措辞,声音略显生硬地抛出下一个问题,“就是……我刚扔垃圾时好像看到……旁边那排……那个……”他卡住了。

江明华无声地扬起嘴角,走到林雪萍身后,饶有兴致地俯身凑近她握着的手机。

“……许清瑶手腕上贴了敷料,”江韵华那头的声调终于连贯了些,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像是在背诵某项关键性实验观察记录,“校医说那个敷料得按时换,要保证干爽透气。我就想问下你……你们办公室放药箱那个柜子,”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过于啰嗦,言简意赅地归结,“那个带消毒棉签和干净敷料的那个蓝盒子,今天早上还在吧?”

那盒小小的柠檬茶大概还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或口袋里。隔着冰凉的手机外壳,也能想象出此刻电话那头那个高大少年握着手机站在走廊尽头灯光下的模样——耳朵尖大概又有点发红,表情努力维持着平静淡然,像是在确认某个实验流程,语气里却泄露了全部的紧张和笨拙。

林雪萍抬起头,撞进江明华近在咫尺的、带着了然笑意和无限包容的眼睛里。那双眼瞳如同窗外被暴雨洗刷过后的夜空,深邃而温柔,映着她此刻同样柔和带笑的脸庞。

办公桌角落,那个江明华带来的银灰色保温桶,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柔和的金属光泽。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残存的饭菜暖香和窗外渗入的草木清气。她的目光与江明华短暂交汇,一个清晰、了然、又带点调侃笑意的眼神闪过。唇角弯起,声音轻柔而笃定地对着免提中的话筒开口:

“嗯,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