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道士飞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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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尘颤抖着捡起那几点碧玉碎屑和紫色玉牌。碎屑入手温润,散发着与那治愈光雨同源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而那紫色玉牌,触手生温,正面以古篆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守拙”,背面则刻着一行小字:“道法自然,守心守拙”。

“师父……”明尘将碧玉碎屑和玉牌紧紧捂在胸口,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知道,这是师父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也是守拙观的传承。

数日后,青州府新任知府带着大队人马和赈灾物资赶到临山县。面对满城百姓泣血诉说的“玄真道长焚身化雨救苍生”的神迹,看着那柄依旧倒插在守拙观院中、剑身隐隐流转清光的松纹木剑,以及明尘奉上的那枚“守拙”玉牌,知府震撼莫名,当即下令:厚葬所有罹难者,重建守拙观,敕封为“护国佑民守拙真君观”,并亲自撰写碑文,记述玄真子舍身救疫的无量功德。

守拙观的重建工程浩大,香火日渐鼎盛。明尘拒绝了知府让他继任观主的好意,也婉拒了无数想要拜入山门的富家子弟。他将那几点碧玉碎屑,郑重地埋在了师父最后站立之处的泥土中。说也奇怪,自那以后,守拙观内外,无论寒暑,总弥漫着一股清心宁神的淡淡草木幽香。尤其是观中那棵老柏树下,玄真子常打坐的地方,泥土中竟缓缓长出了一株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

那植物形似兰草,却通体碧绿晶莹,如同翡翠雕琢。叶片狭长,叶脉中仿佛流淌着淡淡的金光。它生长得极为缓慢,数年过去,也仅有三片叶子。每逢月圆之夜,叶片便会散发出柔和朦胧的碧绿光晕,光晕中隐隐有玄奥的符文流转,与当年玄真子焚身时散发的光芒一般无二。靠近它,能让人心神宁静,百病不侵。百姓皆言,此乃玄真道长精魄所化,守护一方,称之为“道心碧玉兰”。

明尘每日除了晨昏定省,打扫观宇,便是静坐于碧玉兰旁,对着师父留下的松纹剑和那枚“守拙”玉牌,默默诵念道经。他不再像幼时那般跳脱,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哀思,眼神清澈而坚定。他将师父留下的道藏典籍、修行笔记视若珍宝,日夜研读。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文字,如今在他眼中,仿佛都浸染着师父的气息与心血,变得鲜活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十年过去。明尘已长成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青年道人。他气质温润如玉,眼神却深邃如潭,隐隐有光华内蕴。十年枯守,十年静修,十年对师父道法的参悟,让他的修为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境界。那株“道心碧玉兰”也悄然生出了第四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愈发凝实。

这一日,又逢月圆。栖霞山沐浴在清冷的银辉之下。明尘如往常一般,静坐于碧玉兰旁。月光洒在晶莹的叶片上,碧玉兰散发出比平日更盛的柔和光晕,光晕中的符文流转也越发清晰灵动。

明尘闭目凝神,心神沉入一种空明之境。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不是具体的言语,而是一种蕴含在风吟、叶动、月华流转中的玄妙道韵。他下意识地运转心法,体内沉寂的真元如同受到牵引,开始沿着一条前所未有的玄奥路径缓缓流动。

突然,异象再生!

那株静静生长的碧玉兰,四片叶子上的光晕骤然暴涨,瞬间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凝练的碧绿光柱,直冲霄汉!光柱之中,无数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飞舞、组合!与此同时,明尘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枚“守拙”玉牌,竟也自行飞出,悬浮于他头顶,散发出温润的紫色霞光,与碧绿光柱交相辉映!

守拙观内外的草木无风自动,沙沙作响,仿佛在朝拜。山风变得轻柔而温暖,带来百花的芬芳。夜空中,月华大盛,清辉如水银泻地,将整个栖霞山照得亮如白昼!更令人震撼的是,那碧绿光柱冲入夜空后,竟引动了漫天星辰!无数星光如同受到召唤,垂落下一道道璀璨的银色光带,汇入碧绿光柱之中!

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天地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自光柱顶端倾泻而下,将静坐的明尘彻底笼罩!

明尘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充斥四肢百骸,洗涤着每一寸筋骨血肉。十年苦修积蓄的真元在这股天地伟力的灌注与引导下,势如破竹般冲破了一道道无形的关隘!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的束缚,扶摇直上,融入那璀璨的星光月华之中。天地间的至理,草木生长的韵律,山川河流的脉动,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顿悟与升华!是师父以生命为代价点亮的道途,是十年守拙静待花开的水到渠成!

碧绿光柱与漫天星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收敛、消散。那株碧玉兰恢复了平静,只是叶脉中的金光似乎更加内蕴深沉。悬浮的“守拙”玉牌也落回明尘手中,温润依旧。

明尘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清澈得仿佛能映照出漫天星河。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隐隐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一种明悟涌上心头——炼气化神,元神初成!师父当年未能踏足的境界,他竟在今日,于这守拙观中,在师父精魄所化的碧玉兰见证下,水到渠成地突破了!

他起身,对着那株碧玉兰,对着师父倒插于地的松纹剑,对着夜空中的明月繁星,深深稽首。

“弟子明尘,叩谢师父点化之恩!”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感念与坚定。他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真正道途的起点。师父以命守护的苍生,守拙观传承的道义,将由他继续肩负下去。

自那夜元神初成,明尘并未离开守拙观。他依旧每日洒扫庭除,照料那株道心碧玉兰,为远近乡民解忧排难。只是他的名声,已悄然传开。人们发现,这位年轻的明尘道长,不仅医术通神(继承了玄真子部分草药心得与元神境界的洞察力),更能调理风水,化解一些乡间的怪异之事。所求者无论贫富,他皆一视同仁,只收些微米粮草药,或分文不取。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悲悯,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焚身救疫的玄真仙师。

又是一个深秋。栖霞山的枫叶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明尘如常静坐于碧玉兰旁,研读师父留下的《黄庭经》注疏。忽然,他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山门方向。

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三人。当先是一位身着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僧,面容清癯,宝相庄严,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轻如鸿毛,正是大相国寺的主持,以金刚伏魔神通闻名天下的弘忍大师。他身侧稍后一步,跟着一位青衫磊落、背负长剑的中年文士,三缕长须,目光锐利如电,周身剑气含而不露,乃是江湖人称“剑胆琴心”的游侠宗师,谢云流。最后一人,则是个穿着花花绿绿百衲衣、腰间挂着个硕大酒葫芦的邋遢老道,头发乱如鸡窝,睡眼惺忪,边走边打着哈欠,正是游戏风尘、踪迹难寻的“醉道人”莫三癫。

这三位,皆是当世修行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此刻竟联袂而来,目标显然便是这小小的守拙观。

明尘放下经卷,起身相迎,神色平静无波,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守拙观明尘,见过三位前辈。山野小观,不知何事竟劳三位大驾光临?”

弘忍大师单手合十还礼,声如洪钟,震得观前松针簌簌落下:“阿弥陀佛。明尘道长有礼。老衲等冒昧前来,实为求证一事。近日江湖传闻,十年前于此地焚身救疫的玄真道友,其精魄所化之灵植,蕴有通天彻地之能,得之可窥长生之秘。更有传言,道长你身怀玄真道友遗留之重宝,修为突飞猛进……不知传言,有几分是真?”他目光如炬,隐含佛门狮子吼的威压,直刺明尘心神。

谢云流负手而立,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株道心碧玉兰和倒插的松纹剑,语气淡漠却带着剑锋般的寒意:“长生虚妄,不足为念。然玄真道友当年引动天地炉火,焚身化丹,其道法之玄奇,已近传说。吾等此来,但求一观道友遗泽,印证大道。若真有无上妙法,自当共参,泽被后世。道长以为如何?”他虽未拔剑,但那股无形的剑意已悄然锁定明尘,仿佛随时可能化作雷霆一击。

“嗝……”醉道人莫三癫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眼朦胧地凑近那碧玉兰,使劲嗅了嗅,嘿嘿笑道:“好香!好宝贝!小道士,老道我不要什么长生,也不要什么妙法,你就把这块会发光的‘翡翠草’让给我泡酒如何?保证酿出世间第一等的好酒!嘿嘿……”他嘴上嬉笑,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明尘心中了然。十年平静,终因这株碧玉兰和自己境界的突破而打破。长生?大道?不过是贪欲的遮羞布。他神色不变,再次稽首:“三位前辈谬赞。此兰乃先师玄真子精诚所感,天地造化而生,并非什么灵丹妙药,更非长生之钥。它蕴藏的,是先师舍身济世的悲悯之心,守护一方水土的清净之意。至于先师遗泽……”他轻轻抚过倒插的松纹剑柄,“唯此剑与玉牌,传承‘守拙’二字道心而已。明尘愚钝,唯知守心持正,行善积德,不敢妄谈大道。三位前辈所求,恐要失望了。”

“哼!”谢云流冷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整个守拙观前院的气温仿佛骤降数度,凌厉无匹的剑意冲天而起,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覆盖了地面!“小道士,休要推诿!玄真道友焚身之举,引动天地异象,乃千年未闻之壮举!其道法遗泽,岂是‘守拙’二字可蔽之?今日若不得一见,恐难善了!”他背后的长剑虽未出鞘,却已发出嗡嗡的震鸣,剑气四溢,逼得院中落叶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飞舞。

弘忍大师低宣佛号:“阿弥陀佛。谢居士稍安。明尘道长,老衲知你师徒情深,守护遗泽亦是孝道。然大道至公,非一人一派可私藏。玄真道友之法,若真有益于天下苍生,道长又何必固守门户之见?不若取出,由我三人共鉴,必保其传承有序,福泽绵长。”他话语平和,但周身隐隐泛起淡淡的金光,一股厚重如山的佛力威压弥漫开来,与谢云流的凌厉剑气形成夹击之势,缓缓压向明尘。

醉道人莫三癫依旧嬉皮笑脸,却不知何时绕到了碧玉兰的另一侧,一只枯瘦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酒葫芦上,眼中醉意全无,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啧啧,两个老家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吓唬小孩子呢?小道士,别理他们!把草给我,老道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话音未落,他那只搭在酒葫芦上的手猛地一拍!

“啵”的一声轻响!酒葫芦塞子弹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酒雾如同活物般喷射而出!那酒雾腥甜刺鼻,带着强烈的迷魂、腐蚀与禁锢之力,并非喷向明尘,而是瞬间扩散,化作一张巨大的紫色雾网,当头罩向那株散发碧绿光晕的道心碧玉兰!醉道人竟是打着声东击西、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放肆!”明尘眼中厉芒一闪!十年静修沉淀的道心,在这一刻化作磐石般的怒意!师父精魄所化之物,岂容亵渎?!

他身形未动,右手并指如剑,朝着那罩下的紫色酒雾凌空一点!口中清叱:“清静无为,邪秽自散!敕!”

指尖一道凝练至极、近乎透明的清光激射而出!那清光看似微弱,却蕴含着明尘初成元神引动的精纯天地正气!清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净化,发出“嗤嗤”轻响。暗紫色的酒雾如同骄阳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连一丝异味都未能留下!

“咦?!”醉道人莫三癫怪叫一声,眼中首次露出真正的惊骇!他这“千日醉魂瘴”采百毒炼制,专污法宝灵光,困人元神,从未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这小子……果然有古怪!

“好手段!接我一剑!”谢云流见醉道人失手,不再犹豫,眼中战意暴涨!他并指如剑,朝着明尘隔空虚虚一划!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一道凝练如秋水、璀璨如银河的匹练剑气,撕裂空气,带着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无视空间距离,瞬息即至明尘面门!剑气未至,那刺骨的锋芒已让明尘鬓角发丝无声断裂!

与此同时,弘忍大师口宣佛号:“唵!”手中九环锡杖重重顿地!嗡——!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佛力波纹以杖头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波纹所及,地面青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变得粘稠如胶!这并非攻击,而是强大的佛门“金刚伏魔圈”,旨在禁锢空间,压制一切非佛之力,让明尘无处可避,只能硬接谢云流那惊天一剑!

三位当世顶尖高手,虽各怀心思,却在瞬间形成了绝杀之局!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雷霆合击,明尘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奇异的平静。他并未拔剑,也未闪避。就在那璀璨剑气即将临体的刹那,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屈,仿佛虚托着一轮无形的明月。动作舒缓自然,不带半分烟火气,更无一丝一毫凌厉的真元波动。

然而,就在他手掌抬起的瞬间,整个守拙观前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株一直静静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道心碧玉兰,四片晶莹的叶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碧绿光华!光华冲天而起,瞬间与明尘抬起的右手掌心相连!一股浩瀚、精纯、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磅礴生机与净化之力,顺着这道光桥,轰然注入明尘体内!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明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他虚托的右手,迎着谢云流那斩断一切的璀璨剑气,轻轻向上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狂暴的能量乱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见那道足以劈山断岳的璀璨剑气,在触碰到明尘手掌前方三尺之地的虚空时,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剑气依旧锋锐无匹,却仿佛斩入了浩瀚无垠的虚空,又似冰雪落入温热的掌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黯淡、透明、直至……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仿佛从未出现过!

“什么?!”谢云流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这蕴含剑道真意的一击,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去?!

弘忍大师更是脸色大变!他的“金刚伏魔圈”佛力波纹,在靠近明尘周身三尺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包容的天地伟力无声无息地中和、消弭!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佛力,在对方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明尘的声音再起!他虚托的右手手势不变,左手却捏了个古朴的法印,朝着正欲再次拍向酒葫芦的醉道人莫三癫,轻轻一指!

这一指,风轻云淡,毫无杀意。

但醉道人却感觉一股沛然莫御、无法抗拒的天地巨力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将他全身禁锢!他体内狂暴流转的真元如同被冻结,连拍向酒葫芦的手指都僵在半空!更可怕的是,一股宏大而温和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经脉,将他方才催动“千日醉魂瘴”时体内残留的毒素、戾气、以及常年积累的酒毒邪火,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涤荡一空!莫三癫只觉得浑身一轻,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与骇然——对方竟能举手投足间,化去他的攻击,禁锢他的行动,甚至……净化他的身体?!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明尘的目光,最后落向神色剧变的弘忍大师。他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澄澈,仿佛洞穿了一切虚妄。

弘忍大师被这目光注视,心头剧震!他感觉自己苦修数十年的佛心、引以为傲的金刚禅定,在对方面前竟如同透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与明悟涌上心头——对方所施展的,绝非任何奇技淫巧,而是引动了真正的天地浩然正气!此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堂堂正正,万邪辟易!在这股力量面前,自己的佛力、谢云流的剑气、莫三癫的邪毒,都显得如此狭隘、渺小、甚至……可笑!

噗通!

醉道人莫三癫最先承受不住那股涤荡身心的力量与内心的震撼,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脸上再无半分嬉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茫然。

谢云流僵立在原地,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看着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剑气无声消融,看着明尘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渺小感涌上心头。他引以为傲的剑道,在这股堂皇浩大的天地正气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弘忍大师长叹一声,缓缓收起了九环锡杖,周身佛光尽敛。他双手合十,朝着明尘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敬畏:“阿弥陀佛!道长神通,引动天地浩然正气,非人力所能及!老衲……着相了。长生虚妄,大道至公。玄真道友遗泽,非宝非法,实乃这天地间至纯至正的一缕‘道心’!老衲心服口服,就此告辞!”说罢,竟不再看谢云流与莫三癫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谢云流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对着明尘抱了抱拳,一言不发,身形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云端。

莫三癫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明尘胡乱作了个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株碧玉兰,又摸了摸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岁的身体,最终长叹一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其中的酒液尽数倾倒于地,也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守拙观。

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行界的风波,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消弭于无形。

明尘收回双手,周身那引动天地的磅礴气息瞬间敛去,又恢复成那个温润沉静的年轻道人。他走到道心碧玉兰旁,轻轻抚摸着那温润如玉的叶片,低声道:“师父,弟子幸不辱命。”

守拙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经此一事,“道心碧玉兰”与明尘道长的名声,却以一种更加传奇的方式传遍了天下。人们不再仅仅视其为玄真仙师的遗迹,更将其看作天地正气的象征,大道显化的奇迹。无数人慕名而来,不为求宝,只为在观中那株碧玉兰旁静坐片刻,感受那份洗涤心灵的清净与平和。

明尘来者不拒,亦不宣扬。他依旧每日照料兰草,研读道经,为乡民解惑。只是,他讲经说法时,声音中似乎多了一种奇异的韵律,能让人心绪安宁,杂念顿消。他为人解厄时,指尖偶尔流泻的清光,也越发神效非凡。人们渐渐发现,这位年轻的明尘道长,身上那份沉静与悲悯,越发像当年那位玄真仙师了。

时光流转,又是数十年过去。栖霞山依旧青翠,守拙观香火更加鼎盛。观中那株道心碧玉兰,已生出了第七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流转,隐隐构成一个玄奥的符文。

这一日,正值玄真子焚身救疫的百年忌辰。观中举行了盛大的法会,信众如云。明尘主持法会,虽已须发皆白,容颜却如中年,眼神清澈依旧。法会尾声,他屏退众人,独自来到碧玉兰旁。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明尘盘膝坐于兰草旁,望着天边那瑰丽的云霞,眼神平和而悠远。他轻轻抚摸着第七片叶子上那渐渐清晰、散发着大道气息的符文,低语道:“师父,百年了。弟子……也该走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气息变得悠长而深邃。夕阳的金辉洒落在他身上,与碧玉兰叶脉中的金光交相辉映。

渐渐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明尘的身体,在夕阳的金辉中,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纯净而圣洁,与当年玄真子焚身时散发的光芒如出一辙!光芒越来越盛,他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模糊。

与此同时,那株道心碧玉兰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七片叶子上的金色符文同时亮起,脱离叶片,在虚空中旋转、组合,最终化作一道玄奥莫测的金色光桥,一端连接着碧玉兰,另一端,则延伸向那天边最绚烂的云霞深处!

明尘的身影在白光中彻底消散,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这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顺着那道金色的光桥,如同百川归海,缓缓流向天边的云霞!

光点融入云霞的刹那,天穹剧震!漫天云霞仿佛被点燃,化作亿万道七彩的瑞气祥光!仙乐缥缈,自九天之外隐隐传来,若有若无,洗涤着尘世的喧嚣!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而温和的天地道韵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栖霞山!山中百花,无论季节,竞相绽放!枯木逢春,抽出嫩芽!百鸟翔集,围绕着守拙观盘旋鸣唱,声音婉转清越!

守拙观内外的信众、香客、道士,皆被这天地奇景所震撼,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虔诚叩拜!他们看到,那绚烂的七彩祥云瑞气之中,隐约浮现出两个身影:一位是白发苍颜、目光悲悯的老道(玄真子),一位是身着朴素道袍、容颜清俊的年轻道人(明尘)。两人相视一笑,身影在无尽祥光中渐渐相融,最终化作一道永恒璀璨的流光,顺着那七彩祥云铺就的通天大道,冉冉上升,直至没入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深处!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缓缓消散。

守拙观前院,那株道心碧玉兰依旧静静生长,七片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脉中的金光已隐去,唯留温润的碧色。它旁边,玄真子的松纹木剑依旧倒插于地,剑身清亮如昔。明尘的“守拙”玉牌,静静地躺在碧玉兰的根部,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紫光。

清风徐来,草木幽香弥漫。山间回荡着悠扬的晚钟,与那袅袅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关于舍身、守护与最终超脱的永恒传说。

栖霞山巅,云海翻腾,似乎在目送着那登入星海的道影。守拙观内,香烟袅袅,信众们久久不愿离去,沉浸在那天地祥瑞带来的震撼与宁静之中。那株道心碧玉兰在霞光散尽后,七片叶子竟缓缓收拢,如同含苞的花朵,散发出更加内敛而温润的光泽,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的萌发。

玄真子与明尘师徒携手飞升的传说,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九州四海。这不再是江湖秘闻,而是成了无数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文人墨客笔下的诗篇,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谈资。守拙观,这座曾经破败的山野小观,一跃成为天下道门共仰的圣地。每日前来朝拜、感悟的信众络绎不绝,观中香火之鼎盛,远超历代皇家道观。

朝廷闻讯,震动不已。皇帝亲下诏书,敕封守拙观为“护国佑民玄真明德至道祖庭”,赐金匾,拨重金扩建殿宇,并下令青州府年年大祭。无数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捧着奇珍异宝、金银田地前来供奉,只求能在观中得一席之地,沾染几分仙缘道气。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喧嚣,无论朝廷的封赏多么丰厚,无论那些权贵奉上的珍宝如何耀眼,守拙观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宁静。观中主持道务的,是明尘飞升前点化的一位沉稳的中年道人,道号清源。他谨遵明尘遗训,将扩建殿宇所得的金银,尽数用于开设义学、施药济贫、修缮道路桥梁。对于那些价值连城的供奉珍宝,则挑选其中蕴含清净之气、有助修行的寥寥几件供奉于三清座前,其余尽数封存入库,言明“道门清修之地,非藏宝之所,留待济世之用”。

清源道人每日晨昏,必亲至前院,为那株道心碧玉兰与倒插的松纹剑拂拭洒扫。碧玉兰依旧保持着收拢七叶的姿态,如同沉睡,却隐隐散发着洗涤人心的安宁气息。松纹剑古朴无华,剑身清亮如水,偶尔在月圆之夜,会发出低低的嗡鸣,清越悠扬,仿佛在回应着天穹之上的星光。

这一日,一位远道而来的游方老道风尘仆仆地踏入守拙观。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周身气息圆融,显然修为不俗。他在碧玉兰与松纹剑前静立良久,又细细观摩了观中各处。最后,他寻到清源道人,稽首问道:“道友,贫道观此观气象,祥和中蕴大道,清净里见真章。敢问贵观传承精义,究竟为何?玄真、明尘二位仙师飞升,留与后世的,又是什么?”

清源道人还礼,神色平静,指向院中那株收拢的碧玉兰与倒插的古剑,又指了指观门之上那块御赐的金匾,缓缓道:“前辈请看。祖师遗兰,守拙观之本心,不争不显,蕴化生机;先师佩剑,斩邪守正之器,倒插于地,锋芒内敛;御赐金匾,浮名虚誉而已,悬于高门,警醒后人。”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观传承,不在长生之术,不在飞升之秘。祖师焚身,乃舍己渡人;先师飞升,乃守心证道。所留后世者,唯‘守拙’二字真谛——守心之拙朴,持道之纯真,行善之本分。外物浮名,过眼云烟;济世利人,方为道根。此即本观精义,亦是二位仙师留予尘世的无上心印。”

老道闻言,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望着那收拢的碧玉兰、倒插的古剑、高悬的金匾,又看看眼前这位气息平和、眼神清澈的清源道人,脸上先是茫然,继而露出深深的思索,最终化作一片豁然开朗的明悟与无比的敬服!他对着清源道人,对着那株碧玉兰与古剑,对着虚空,深深一躬到底:“善哉!道在守拙!吾道不孤矣!”

游方老道离去后不久,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修行界悄然传开:那位曾以“千日醉魂瘴”威震江湖的醉道人莫三癫,竟于江南某处荒僻道观中坐化。坐化前,他遣散了所有门徒,变卖了所有身家,尽数捐给了当地的善堂。坐化之时,周身无半分邪戾酒气,唯有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面容安详,如同熟睡。有人在他身旁发现一块木牌,上书八字:“醉醒之间,方见守拙。”

又过了数年,大相国寺传出弘忍大师闭关的消息。据其座下弟子言,大师闭关前,焚毁了毕生所着的《金刚伏魔论》等显赫经卷,只留下一卷手抄的《清静经》与一块刻着“守拙”二字的木牌。言道:“伏魔易,伏心难。守得心田一寸拙,方见灵山真面目。”

至于那位曾剑试天下的谢云流,则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他归隐海外孤岛,有人说他坐化于雪山之巅。唯有一位樵夫言之凿凿,曾在栖霞山最险峻的“悟剑崖”上,见过一个青衫落拓的背影,对着守拙观的方向静坐了三天三夜。下山时,他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名剑已不知所踪,唯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刻入石髓的剑痕,剑痕旁,是两个古朴的大字——“守拙”。

岁月悠悠,白云苍苍。守拙观历经风雨,几度修缮,规模宏大,香火不绝。然而,观中道士始终恪守清源道人立下的规矩:殿宇不求华美,但求坚固整洁;供奉不求奢华,心诚清香三炷即可;观产所得,七分用于济世,三分维持道观清修。历任观主接位,第一件事便是亲至前院,在道心碧玉兰与松纹古剑前立誓,以“守拙”为铭,持心守正。

那株碧玉兰,在明尘飞升后百年,终于缓缓舒展开了第八片叶子。叶脉中的金光流淌,隐约构成一个更加玄奥的符文。又过百年,第九片叶子悄然萌发。至此,九叶圆满,碧光流转,温润如玉,却再无丝毫异象显露,仿佛所有神异都已内蕴其中,返璞归真。

而松纹古剑,依旧倒插于地,剑身清亮如水,不染尘埃。每逢风雨之夜,剑身便会发出低低的嗡鸣,清越悠扬,与檐角风铃声应和,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古老而永恒的道韵。

栖霞山下,青州府的百姓换了一代又一代。玄真子焚身救疫、明尘飞升的传奇故事,渐渐沉淀为地方志中浓墨重彩的篇章,化作老人讲给孙辈听的睡前故事,融入了当地“守拙节”祭拜山神、祈福消灾的民俗之中。

这一日,又是深秋。一个年轻的游学士子,慕名登上了栖霞山,来到守拙观前。他读过地方志,听过传说,心中充满了对先贤的敬仰与对仙踪道迹的好奇。观中香客如织,却秩序井然,一片祥和。他随着人流步入前院。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那株传说中的“道心碧玉兰”。九片叶子碧绿晶莹,在秋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静静地生长在白玉围栏之中,并无想象中的霞光万道,只有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淡淡草木清香萦绕鼻端。旁边,一柄古朴的木剑倒插在青石地面,剑柄已被岁月和无数人的手摩挲得光滑温润。

年轻的学子有些失望,低声对同伴道:“这便是那株仙草?看着……与山中兰草也无甚不同。那剑,也寻常得很。”

他的同伴,一位本地的书生,闻言微微一笑,指着观门上方那块御赐的金匾,又指了指院中那株兰草与古剑,轻声道:“兄台看那金匾,煌煌天恩,高悬于顶,是名。再看这兰与剑,生于尘土,归于寂静,是本。名如浮云遮望眼,本心方是大道根。玄真祖师焚的是身,明尘仙师守的是心。这兰草之香,古剑之鸣,非为炫示神通,只为提醒后来人——大道至简,唯在‘守拙’二字。守得心田清净地,自有明月照大江。”

年轻学子闻言,浑身一震。他再次看向那株碧玉兰,那柄松纹剑。阳光下,兰叶温润,剑身澄澈。没有霞光,没有瑞气,只有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洗尽铅华的宁静与质朴。他浮躁的心绪,竟在这份宁静中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淡淡的草木幽香沁入心脾。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极悠远的剑鸣,如同清泉滴落深潭,又似清风拂过松林。这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回荡在心底,涤荡着尘埃。

年轻学子整了整衣冠,对着那株碧玉兰,对着那柄松纹古剑,对着这座承载了无数传奇的古老道观,深深地、虔诚地作了一揖。起身时,眼中已无迷茫与轻慢,唯余一片澄澈的明悟与由衷的敬意。

山风拂过,满山红叶沙沙作响。守拙观檐角的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与那仿佛来自亘古的、若有若无的剑鸣相和,在栖霞山的秋色里,悠悠回荡,亘古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