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魁星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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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青州城往西三十里,有座废弃的魁星楼,立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久无人迹。

这楼据说是前朝一位进士所建,本是祈求文运,保佑乡里子弟读书上进。可不知从何时起,关于它的传闻就变了味儿。老人们说,那楼里早没了魁星的正气,反倒盘踞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夜里常有读书声传出,声调悲切,如泣如诉,但若细听,又仿佛是得意的狂笑。更有晚归的樵夫信誓旦旦,说见过楼中有青荧荧的灯火闪烁,窗口人影晃动,戴着方巾,穿着长衫,可那影子扭曲得不像活人。

因此,当地人天一黑便绕道而行,生怕沾上晦气。

这年秋闱,青州城里有个名叫周子渊的年轻书生,赴考归来,名落孙山。他心中郁结,不愿即刻回家面对父母殷切目光,便独自一人在外徘徊。恰逢秋雨淅沥,荒野中无处躲避,眼见天色昏黑,雨势渐大,他抬头看见了那座孤零零的魁星楼。

周子渊虽是书生,却也听过那些传闻,心中不免惴惴。但雨点冰冷,衣衫尽湿,他咬了咬牙,自语道:“我辈读书人,心中自有正气,何惧鬼神?况且这魁星本是主掌文运之星,说不定还能沾些仙气,助我下次高中。” 如此一想,便壮着胆子,拨开半人高的荒草,朝那魁星楼走去。

楼门早已朽坏,斜斜地倒在一旁。门楣上原本应有匾额,如今只剩几个残破的铆钉痕迹。他迈步进去,一股混合着陈腐木料、尘土和潮湿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楼内空间比外面看着要宽敞些,但异常空旷。正中地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蛛网,几只蝙蝠被惊动,扑棱棱地从梁上飞走。正对着大门的方向,原本应供奉魁星神像的神龛早已空空如也,连神龛本身也坍塌了一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窟窿。只有那根支撑楼体的主梁,似乎还颇为结实,粗壮异常,在昏暗中显出一种沉默的威严。

周子渊打了个寒颤,不是因这破败,而是觉得这楼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甩甩头,只当是自己心境不佳所致。寻了个相对干净、头顶不漏雨的角落,将湿透的外衫脱下,又从行囊里取出火折子,幸好油布包裹得严实,还能用。他捡了些干燥的碎木屑,勉强生起一小堆火。

火光跳跃,给这死寂的楼内带来一丝暖意和生气,也将周遭的阴影驱散,却又在更远的角落投下更加扭曲晃动的暗影。周子渊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想着自己苦读多年,依旧功名未就,心中凄苦,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可这自强之路,何其艰难啊!”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嗤笑。

那笑声尖细,带着十足的讥诮意味,仿佛就在耳边。周子渊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四顾:“谁?谁在那里?”

除了噼啪的火苗声和屋外风雨,并无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内激起微弱的回响。

他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却又什么异状都没有。心想或是风声作怪,或是自己心神不宁产生了幻觉。他定了定神,重新坐下,从行囊里拿出未读完的《论语》,就着火光,低声诵读起来,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读着读着,心神渐渐宁定。书中圣贤之道,让他暂时忘却了落榜的失意和身处荒楼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歇,火堆也渐渐微弱下去。周子渊感到倦意袭来,眼皮沉重,便合上书卷,准备靠着墙壁小憩片刻。

朦朦胧胧间,他仿佛听到一阵极有韵律的声响。

“咚……咚……咚……”

像是木鱼敲击,又像是某种东西在轻轻叩击地面,缓慢而规律,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那声音并非幻觉,确实存在,而且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

这魁星楼共有三层,他所在是底层。楼梯早已朽烂,只剩几截残破的骨架悬在半空,根本无法上去。那楼上……怎么会有人?

“咚……咚……咚……”

声音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敲打在周子渊的心头。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站起,抓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当作火把,壮着胆子朝楼梯口走去。

借着火光,他仰头望去,楼梯井上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咚咚”声,确确实实是从那一片黑暗中传下来的。

“楼上……是何方高人?小生周子渊,避雨于此,若有惊扰,还望恕罪!”他朝着楼上拱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那“咚咚”声戛然而止。

楼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苍老、干涩,仿佛多年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楼上飘了下来,每个字都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读……书……人?”

周子渊心头一紧,连忙应道:“正是晚生。”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三个字,然后缓缓问道:“所读何书?”

“圣贤之书,科举之业。”周子渊恭敬回答。

“哦……科举……”那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是嘲弄,又似是感慨,“为何而读?”

周子渊一怔,随即挺直腰板,朗声道:“自然是为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上报君恩,下安黎民!”

这是他自幼被灌输,也深信不疑的道理。

楼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若有若无。

“功名……光耀……黎民……”那声音重复着,语调平板,听不出喜怒,“你且……上来一叙。”

周子渊为难道:“前辈见谅,这楼梯已毁,晚生……上不去。”

“无妨……”那声音道,“你且闭眼,心念‘登楼’即可。”

周子渊心中惊疑不定,这莫非是遇到了神仙?还是……妖魔?但事已至此,退缩反而显得怯懦。他依言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登楼”。

只觉得周身一阵轻风拂过,脚下微微一晃,再睁眼时,他竟已身处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二)

这里不再是底层那破败荒凉的模样,而是一间雅致的书斋。

四壁皆是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线装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摆在窗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盏青瓷油灯燃着豆大的灯火,将室内照得一片温润。窗外,竟不再是漆黑的夜和荒草坡,而是……一片朦胧的、泛着微光的云海?一轮清冷的明月悬在云海之上,洒下皎洁的光芒。

书案后,坐着一位老者。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在灯下闪烁着幽光。他手中并无木鱼,但刚才那“咚咚”声,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

老者打量着周子渊,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的肺腑。

“坐。”老者指了指书案前的一个蒲团。

周子渊心中震撼,依言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老丈……此处是?”

“魁星楼,第二层。”老者淡淡道,“老夫姓颜,你可以叫我颜老先生。”

“颜老先生?”周子渊在脑中搜索,不记得本地有这样一位姓颜的名士宿儒。

“不必猜了。”颜老先生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老夫在此,已近甲子。”

六十年?周子渊暗暗咋舌,看这老者的精神气度,倒真有些仙风道骨。他连忙恭敬行礼:“晚生周子渊,见过颜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召晚生上来,有何指教?”

颜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书案上的一卷书,随意翻动着,问道:“你方才说,读书为求功名。那我问你,若给你功名,但你需付出极大代价,你可愿意?”

周子渊一愣,随即道:“若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晚生寒窗十载,什么苦楚都能承受。”

“苦楚?”颜老先生嘴角牵起一丝微妙的笑意,那笑意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显得有些诡异,“非是寒窗之苦。或许是……别的,比如,你的良知,你的至亲,亦或是……你的魂魄?”

周子渊心头一跳,只觉得这老者的言语透着邪气,他正色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功名虽重,岂能与人伦天道相悖?若要以良知魂魄换取,那与邪魔外道何异?晚生虽渴求功名,却不敢失却读书人的根本!”

他说得义正辞严,自觉维护了圣贤教诲。

颜老先生听了,既不赞许,也不反驳,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些。他放下书卷,轻轻敲了敲桌面。

“好一个‘不敢失却根本’。”他语气平淡,“但世间之事,往往身不由己。你且看看这个。”

说着,他朝空中轻轻一拂袖。

周子渊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阵模糊晃动,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涟漪。待景象重新清晰,他发现自己仍坐在蒲团上,但书斋的墙壁仿佛变得透明了一般,显现出另一番场景——

那似乎是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书生,正伏案苦读。那书生面容憔悴,眼布血丝,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都是些经义文章。书案旁,堆着高高的书籍,还有一碗早已冰凉的饭菜。

“这是……”周子渊疑惑。

“他叫赵生,”颜老先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三年前,如你一般,在此避雨,心怀抱负,却屡试不第。”

周子渊凝神看去,只见那赵生读着读着,忽然烦躁地将书卷一推,抱头低泣:“为何……为何总是考不中!父母期望,乡里嘲笑……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就在这时,赵生书案的油灯灯焰,诡异地跳动了一下,颜色似乎微微发青。一个模糊的、带着诱惑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赵生心底:“欲得功名否?……付出代价,可得之……”

赵生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疑和……一丝渴望。

“什么代价?”他颤声问,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汝之……喜乐……”那缥缈的声音道,“自此,金榜题名时,亦无欣喜;洞房花烛夜,亦无欢愉。一切人间至乐,皆与你无缘……换一个进士及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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