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鬼地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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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第七天了。

李维觉得自己像个被榨干汁水的柠檬,徒留一具干瘪的躯壳,在凌晨的写字楼地下,随着电梯机械的下行声,一点点坠向地底。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敲打着空洞的颅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咖啡和打印机墨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这味道似乎已经浸透了他的每一根纤维。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电梯厢里刺眼地亮着,显示着凌晨零点二十五分。他划掉又一个催促进度的邮件通知,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张憔悴、浮肿,写满疲惫与麻木的脸。他扯了扯嘴角,那倒影也回以一个僵硬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通勤的地铁线路在这个点早已稀疏,通往郊区的那条更是如此。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和他一样被生活磋磨得没了魂灵的晚归客,散落在长长的站台各处,彼此间隔很远,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冷白色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把一切都照得惨白,失去质感,连影子都淡得几乎看不见。空气里是地底特有的、混杂着机油和尘土的阴湿气味,一阵穿堂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他单薄的外套领口。

他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金属摩擦轨道特有的尖锐嘶鸣,打破了死寂。车头灯像两只倦怠的眼睛,慢吞吞地滑入站台。车门在他面前“噗嗤”一声打开,里面透出的灯光同样惨白,映照着空空如也的座椅。

最后一节车厢。他总是习惯性地走向最后一节,人少,清静。

车厢里果然没什么人。零星几个乘客,都默契地选择了远离彼此的位置。一个穿着臃肿外套的男人歪着头靠在窗边,似乎已经睡熟;隔了几排座位,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年轻却同样疲惫的脸;远处车厢连接处,似乎还有个模糊的人影,看不太真切。

李维找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把电脑包放在身旁的空位上,身体沉进冰冷的塑料座椅里。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合上的瞬间,世界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迅速退潮、远去。列车的摇晃变成了催眠的韵律,铁轨规律的“哐当”声直接敲打在他过度消耗的大脑皮层上,将他迅速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是平静的睡眠,是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种极致的、不正常的寂静,像冰冷的湖水,猛地灌满了他的耳膜。

哐当声消失了。

列车运行的微弱嗡鸣也消失了。

甚至连他自己本该存在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一种源自本能的惊悸,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骤然收紧。他猛地惊醒,眼皮弹开。

心跳在那一刹那停了半拍,随即疯狂地擂鼓。

不对。

哪里都不对。

车厢里的灯,不知何时变成了那种老旧日光灯管接触不良的状态,忽明忽灭,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滋滋”电流声。明暗交替的光线,让车厢内的一切都在清晰与模糊之间剧烈闪烁,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之前那几个零星的乘客,全都不见了。

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只有他一个人。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炸起了一身的汗毛。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电脑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空。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空。广告牌上的明星笑脸在闪烁的光线下,嘴角的弧度变得诡异,眼神空洞。车窗玻璃映出他惊恐失措的脸,一闪,又被黑暗吞没。

然后,在对面那排空座椅上,闪烁的灯光稳定了极短的一瞬。

他看到了。

一个小女孩。

正对着他,坐在那里。

大概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过分鲜艳的红裙子,那种红,像浸饱了血,在惨白与黑暗交替的车厢里,刺目得让人心慌。裙子很干净,款式却有点过时。她的头发梳成两个整整齐齐的小辫子,垂在肩头。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瓷器般的苍白。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看不真切。

李维的呼吸彻底屏住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末班车?乘客消失?红衣小女孩?是梦?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传来,清晰无比。

不是梦。

就在这时,列车似乎经过了一段不太平稳的轨道,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对面的小女孩,抬起了头。

她的脸和她的皮肤一样苍白,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倒像橱窗里昂贵的洋娃娃。但她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光彩,只有两潭凝固的、吸收所有光线的死水。

她的目光,直直地,穿透了闪烁不定的光线,落在了李维脸上。

没有表情。

没有好奇,没有害怕,没有疑问。

就那么空洞地看着他。

然后,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那烦人的电流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李维的耳膜。

“哥哥,” 声音稚嫩,却毫无起伏,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要玩捉迷藏吗?”

“轰”的一声,李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捉迷藏?在这种地方?和她?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看着他摇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既没有坚持,也没有失望,只是慢慢地,重新低下了头,恢复成最初那个静止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身红裙,在明灭的灯光下,像一颗不祥的心脏,持续地搏动着。

李维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电脑包。他踉跄着冲向最近的车门,手指颤抖地按向那个红色的紧急通话按钮——按不下去!像是锈死了一样!他又发疯似的拍打着冰冷的金属车门,嘶吼着:“开门!开门!让我下去!”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车厢里撞击回荡,却被那厚重的寂静吸收、扭曲,变得陌生而怪异。车窗外的隧道墙壁以不正常的速度飞速后退,连成一片模糊的黑暗,根本看不清外面是否有站台。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整节车厢,不,可能整列车,都成了一个高速移动的、与世隔绝的金属棺材。而棺材里,只有他,和对面的那个……东西。

他背靠着冰冷滑腻的车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他不敢再看对面,只能死死地盯着头顶那盏还在顽固执着地闪烁、发出滋滋声响的灯管,祈求着光明持续的那一刻。

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极其混乱而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被恐惧浸泡得肿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列车突然开始减速。那熟悉的、进站前的制动感传来,金属摩擦声再次变得清晰。

减速了!要进站了!

李维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贴在车门玻璃上,向外张望。站台的轮廓逐渐清晰,顶棚的灯箱广告……是下一站!虽然也不是他的目的地,但只要开门,只要能离开这节该死的车厢!

列车彻底停稳了。

“噗嗤——”

车门在他面前,应声而开。

外面站台的空气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凉和微腥,涌了进来。平日里觉得难闻的味道,此刻却如同救赎的甘霖。李维几乎是滚爬着冲出了车厢,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扶着冰冷的站台立柱,贪婪地呼吸着,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敢回头,拼命迈开虚软的腿,朝着出站口的方向狂奔。跑出几步,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还是回头瞥了一眼。

列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是的,明亮而稳定,不再是刚才那副鬼气森森闪烁的模样。透过车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厢里空无一人。没有臃肿外套的男人,没有戴耳机的学生,没有连接处的模糊人影,当然,也没有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仿佛他刚才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他愣在原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

“喂!那边的!还上不上车了?要关门了!” 站台尽头,一个穿着地铁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拿着喇叭,不耐烦地朝他喊了一声。

李维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连连摆手,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口。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那虽然狭小但至少正常、安全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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