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规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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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柴少年蹲在溪边,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去碰水面,倒影里的根须突然一颤,像被惊醒的蛇群,顺着溪流方向游得更快了。

少年抹了把脸站起身,柴刀往肩上一扛——得赶紧回村告诉老支书,昨儿还说邻村的田怎么绿得蹊跷,合着地下早有东西串了门。

这消息顺着田埂传到轮耕盟时,青梧正蹲在晒谷场边。

她指尖捻着半片焦黑的犁底,十年前那场火烧林的焦糊味还黏在锈迹里,可此刻犁身周围的土粒泛着淡青,像裹了层会呼吸的茧。

"执、执掌!"小僮跑得喘不上气,"三村交界的荒田,九瓣花的根须......缠死了越界的野蓟!"

青梧的手指顿住。

她记得上个月有农户抱怨,说野蓟总爱往别人家田垄钻,薅不尽砍不绝。

可此刻跟着小僮跑到地头,入眼的却是碗口粗的野蓟茎秆被青藤缠成了粽子,叶片蔫得往下垂,而旁边留出三寸空垄的豆苗,根须正与九瓣花的藤须交缠,豆叶油绿得能滴出水。

"掘开。"她声音发哑。

铁铲落下时带起湿土的腥气。

当第一截根须被翻出地面,负责掘土的汉子突然"咦"了声——在根须交缠的节点处,凝着米粒大的微光,仔细看竟像个"让"字,笔画是古篆的盘曲,边缘还沾着新泥。

青梧跪下去,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光。

十年前她站在云栖的试验田边冷笑,笑这杂役弟子用最笨的法子等稻穗抽芽;三年前她在秘境里翻到农典残卷,才知道"让"字原是上古耕道的骨血——不是人让地,是地教人与人相让。

"把土样收进盟厅案上。"她起身时裙角沾了泥,却没擦,"莫要声张。"

第二日辰时,青梧刚喝完半盏茶,就听外头吵吵嚷嚷。

原是靠河的三个村子为争春灌水源打起来了,锄头扁担都上了阵,有户人家的篱笆都被砸塌了。

"您不去劝?"随行的执事急得直搓手,"再闹下去要出人命的!"

青梧望着案上的土样,"让阿穗去。"

阿穗来的时候正啃着烤红薯,嘴角沾着糖渣。

她把震感架往青梧脚边一放,竹藤上还挂着晨露:"青姨要我去渠口?"

"嗯。"青梧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记得把小锄头带上。"

阿穗走后第七日,老铁匠蹲在渠边磨镰刀。

他眯眼望着那道用九瓣花茎编成的活篱,花茎随着水流摆动,有时合得紧,有时松出指缝大的空隙。

前日还红着眼要拼命的三村人,此刻正蹲在篱边啃馍,看水流从空隙里钻出来,有的细得像线,有的粗得能浇半亩田。

"怪了。"东边村的老支书挠头,"我家占了半宿闸口,今儿水反而少;西头老周家让了半夜,水倒涨得足。"

老铁匠的镰刀"噌"地划过刀刃,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这不是术。"他望着活篱上沾着的泥星,"是土教的算术——地记着谁多拿了,谁少取了。"

消息传回轮耕盟时,年轻执事正攥着新写的《耕道律》往青梧屋里闯。

律文用黄绢誊的,墨迹未干:"......凡越界三尺者罚,争水逾时者杖......"

"执、执掌!"他喘着气,"得立规矩!不然这些愚民总学不乖!"

青梧正翻着阿穗画的根网图,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连她都没注意到的脉络。

她抬头时眼尾微弯:"你随阿穗巡田七日,再来找我。"

第一日,执事跟着阿穗蹲在田埂上。

日头偏西时,东边的老农背着半袋粮往西边走,边走边骂:"老周头家断粮了还死撑,老子再不管他,他娃要啃树皮了!"

第二日,执事蹲在稻田间。

正午的风里,健壮的稻穗突然倾斜,花粉簌簌落在隔壁弱苗上,像母亲低头亲孩子。

第三日暴雨,执事跟着阿穗往破庙跑。

半道上被三户人家抢着拉:"来我家!

我家灶膛热!去我家!

我家有干衣裳!都别争,小娃跟我走!"

第七日清晨,执事站在老槐树下。

阿穗的震感架插在他脚边,竹藤上的露水正往地下渗,在泥里画出细密的网。

他摸出怀里的黄绢,火折子"咔"地擦着,律文在晨光里蜷成灰蝶。

"原来律法长在田里。"他望着灰蝶飘向共食田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不在纸上。"

是夜,轮耕盟的钟楼上挂着半轮月。

阿穗蜷在床榻上,突然猛地坐起。

她额角沾着汗,小拳头攥得死紧——梦里有片黑黢黢的地,正发出细细的哭音,像极了十年前那具焦犁。

她赤着脚摸下床,小锄头往腰上一挂,推开窗就往共食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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