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余烬复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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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噗!”一口带着浓烈腥甜味的黑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艾德里安匆忙伸过来试图扶住他的手臂上。那血液粘稠得不似人血,在惨淡的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暗紫色光泽。

“药…!”赵琰的喉咙如同被砂纸和烙铁同时蹂躏过,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人声。每一次吐气都带着血沫喷溅的细微声响。但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那染血的手指如同淬火的标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死死指向帐帘之外,指向那片呻吟与绝望交织的隔离区方向,“…救他们…先…救…孩子…!”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艾德里安脸上,那只燃烧的左眼仿佛要穿透对方的灵魂:“朕…挺得住!这是…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肉的碎末和钢铁的意志。

艾德里安的心脏被这目光狠狠撞击,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眼神里的东西太沉重,太灼热。他看到了一个帝王在死亡边缘对责任的偏执,看到了对子民性命的珍视压倒了对自身存续的本能。他猛地一咬牙,所有的犹豫和权衡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遵命,陛下!”他迅速接过医士递来的烈酒和干净布巾,毫不犹豫地开始为赵琰处理再次崩裂、渗着黑血的右眼伤口。

冰冷的烈酒接触皮开肉绽的创面,如同滚油泼雪。赵琰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硬弓,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滚滚而下,破烂的龙袍内衬眨眼间湿透。剧痛足以让最坚硬的武士崩溃嘶嚎,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骨因过度用力而变形,硬是一声未吭!那只睁开的、燃烧的左眼,死死盯着医帐低矮、肮脏的顶棚,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粗布,直刺苍穹!他在对抗,对抗肉体的剧痛,对抗意识里那冰冷造物的侵蚀,对抗这该死的命运!一股无声的、源于意志本身的磅礴力量,以他残破的身躯为中心,微弱却顽强地扩散开来。

帐帘的阴影处,工部老吏陈三端着药碗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皇帝那喷溅的黑血,那燃烧如魔如神的左眼,那在极致痛苦中迸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意志力,让他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墨衡膝上那张被汗水浸得更加模糊的图纸,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更深地退入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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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沟尽头·废弃窑场深处**

浓烈的腐败水汽混合着陈年砖窑的土腥和烟灰味,弥漫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冯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窑壁,每一次急促而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胸口的箭伤和强行催动邪术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毒针在他五脏六腑中疯狂搅动、穿刺。他枯槁的身体在剧痛中筛糠般抖动着,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混着污泥不断滚落。

他哆嗦着枯瘦如鸡爪的手指,从腰间一个油腻发黑的小皮囊里,艰难地抠出几颗黄豆大小的药丸。那药丸颜色暗红近黑,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硫磺和某种腐败草木的刺鼻腥臭。冯远眼中闪过一丝肉痛,随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望淹没。他猛地将药丸塞入口中,连嚼都顾不上嚼,硬生生用一口带着黑丝的淤血将其囫囵冲下咽喉。

“呃…嗬嗬…”药丸入腹,如同点燃了一团阴冷的火焰。一股短暂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暂时压下了那噬骨钻心的剧痛。在这短暂缓解带来的喘息之际,冯远那双浑浊得如同泥潭的眼睛里,怨毒和疯狂的光芒暴涨!

他颤抖着,摸索着腰间另一个更加小巧、用某种不知名黑色皮革缝制的皮囊。解开系绳,一股比刚才的药丸更加阴冷、更加污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皮囊里,一团粘稠的、暗红色的物质在微弱的光线下缓缓蠕动,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针尖大小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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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髓蛊!

这是他压箱底的邪物,用自身精血混合了数十种剧毒虫豸的卵和骨髓,在极阴之地培育多年而成。一旦植入活物体内,便能缓慢侵蚀其心智,最终将其转化为受施术者意念操控的傀儡。只是培育和操控此物,对施术者本身也是极大的损耗,无异于饮鸩止渴。

“赵琰…墨衡…戚光…还有那些该死的贱民!”冯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皮囊里那团蠕动的邪恶物质,喉咙里发出夜枭般低沉而怨毒的诅咒。药力带来的麻痹感让他暂时忘却了痛苦,复仇的毒焰在胸中熊熊燃烧,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你们加诸于老夫的痛苦…老夫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让你们…让这整个肮脏的营地…都变成人间炼狱!”

一个疯狂而血腥的计划在他扭曲的脑海中迅速成形。他要将这血髓蛊植入活鼠体内,再用秘法催生,培育出能传播更烈性鼠疫、甚至能短暂听从他号令的“血瞳鼠王”!他要让瘟疫以百倍的速度蔓延!让那些隔离的木栅成为摆设!让绝望的哀嚎成为这营地唯一的乐章!让赵琰和他的走狗们,在亲手建立的秩序废墟上,被他们想要保护的蝼蚁撕成碎片!

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冰冷的皮囊,冯远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痛苦与极度兴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这废弃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砖窑,此刻在他眼中,成了孕育复仇风暴的完美巢穴。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双眼眸猩红、口滴黑涎的疫鼠,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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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坡地 黎明微光下**

东方的天际,那一线鱼肚白终于艰难地刺穿了厚重的烟尘与夜色的余烬,吝啬地洒下些许惨淡的光。这光落在通惠河畔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照见的不是希望,而是更加触目惊心的疮痍与一种在绝望中强行凝聚的、悲壮的秩序。

临时医帐不远处,用生石灰粗暴划出的巨大隔离圈内,气氛死寂得如同真正的坟场。几具覆盖着草席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草席边缘渗出粘稠、发黑的血迹,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甜腻的腐臭。两个脸上蒙着浸药麻布、全身包裹在简陋防护麻衣里的医工,正颤抖着,机械地将大把大把刺鼻的生石灰撒向尸体和周围的地面。每一次扬起的石灰粉尘,都像死亡的叹息,落在他们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上。圈子外,十几个出现发热但尚未有黑血症状的役夫和灾民蜷缩在草堆里,眼神空洞地看着那撒石灰的圈子,听着里面偶尔传出的、垂死者喉咙被血块堵塞发出的非人“嗬嗬”声,身体无法控制地抖动着。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他们的骨髓。

“动作快!把这边死老鼠都清走!挖深坑!铺石灰!烧!”脸上带着刀疤的役夫头目刘大,哑着嗓子嘶吼着,他吊着一条受伤的胳膊,眼神却凶狠得像头受伤的孤狼,督促着手下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役夫。他们咬着牙,用简陋的铁锹和木叉,将一堆堆腐烂的垃圾和昨夜被踩死、打死的疫鼠尸体拖向新挖的土坑。坑底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石灰,刺鼻的气味冲天而起。

几个半大的孩子,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带着一种麻木的坚韧,沉默地合力抬着一个沉重的、装满浑浊河水的大木桶,踉跄着走向一个医士呼喊需要冲洗的地方。他们的父母,或许就在那个撒石灰的圈子里,或许已经倒在了昨夜的混乱中,再也回不来了。

悲壮而沉重的秩序,正在血与火的余烬和瘟疫的死亡威胁下,被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求生”欲望,一点一滴地,极其艰难地重新构筑起来。空气里弥漫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石灰味、血腥味、草药味和焚烧垃圾尸骸的焦糊恶臭,每一种气味都在宣告着生存的残酷代价。

**临时医帐内**

艾德里安终于用干净的布巾,小心地蘸着碗里最后一点温热的防疫汤水,润湿了赵琰干裂出血的嘴唇。昏迷中的皇帝,喉咙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本能地吞咽那一点带着苦涩草药味的液体。

赵琰那只染血的、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在粗糙的草席上,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无边黑暗的昏迷深渊里,依旧凭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想要抓住什么。抓住那柄无形的、名为责任的权柄?抓住那一线名为希望的微光?亦或是,抓住那冰冷造物试图从他手中夺走的、属于这片土地的未来?

另一侧,一直沉浸在触觉世界、摸索着绘图的墨衡,仿佛心有所感。他那双失焦的、茫然望向虚空的眼眸,下意识地转向赵琰卧榻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握着李岩那只冰凉、脉搏微弱的手,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讯号:陛下,我们还在。这微弱的连接,是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帐外,黎明的微光正努力地试图穿透笼罩营地的最后阴霾。新的一天开始了,前路依旧被浓重的血雾与未知的瘟疫笼罩,死亡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然而,昨夜那场以生命和意志为燃料、在血火中淬炼出的微弱火种,终究没有熄灭。它在这片绝望的冻土上艰难地呼吸着,等待着下一阵足以燎原的风,或者,下一场试图将它彻底扑灭的暴雨。

余烬尚温,复燃只在一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