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虎啸青瓦台·河中的旧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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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平静的话语,比任何激烈的争论更具威力。

李明博脸上那份暴怒的气势,在吴楚之指向破船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看着那艘破旧趸船在强光下显露出的丑陋疤痕和锈迹,看着拖轮吃力挣扎的身影,又死死盯着吴楚之那双沉静如湖底的眼睛……

他胸中翻江倒海的不甘、愤懑和最后的挣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一点点地泄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吴楚之的话,冰冷而直白地摊开了结局:

HY集团这条破船,淘汰是注定的,谁也挡不住。

你李明博想用命去搭浮板?

代价太大,甚至可能一起沉没。

但你真正要保护的那个“人”——郑梦宪的安宁(保其家族体面、保其安全)——我可以保证,这才是“好人好报”的核心!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绝望与悲凉的无力感席卷了李明博。

他瞬间就读懂了吴楚之全部的潜台词——吴看清了HY集团真正的价值(人才、技术、残余影响力),必然会在大厦倾塌时成为最凶狠的肢解者之一!

但这小子明确划下了底线:他会参与这场盛宴,但他会为郑梦宪留下足够安度余生的面包和尊严(将其视为历史,置于“博物馆”)。

这已是李明博在残酷现实面前,所能为郑梦宪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李明博沉默了。

时间仿佛停滞。

只有那艘破趸船被拖曳着发出的沉闷摩擦声和拖轮的喘息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河风,再缓缓吐出。

那眼神中的杀意、暴怒和不甘,如同退潮般慢慢消隐,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平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高材捷足者先得焉。

无可厚非。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经过人工整治后变得规整壮阔的府南河道。

良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强打精神的平静,将话题重新牵引回来,

“小吴总高屋建瓴,确实让我醍醐灌顶。

我们还是说回这河道……排污源头的把控,具体是怎么操作?

尤其是在工业区和密集居民区的交界地带……”

吴楚之明白,对方已然在残酷的现实与不可逆转的命运面前,做出了无奈的放弃挣扎和最后的让步。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声音也恢复了方才的专业与平静,

“这正是关键中的关键,李先生。府南河治理的核心痛点,在于……”

夜风继续吹拂,河水流淌不息。

此时的府南河仿佛一条蛰伏的墨龙,河水在改造后的石砌堤岸间驯服流淌,倒映着两岸人造的星火。

远处未改造的旧河道支流却依旧盘踞在阴影里,水面黏浊如油,漂浮着腐烂的水草团。

新旧河段的割裂感无声横亘在两人之间——正如李明博身后传统财阀的桎梏与吴楚之手中新兴资本的锋利。

一阵裹挟着土腥味的夜风卷过,李明博的羊绒大衣下摆被掀起,露出内侧一道不显眼的磨损毛边。

这道旧痕与他此刻笔挺的姿态形成微妙反差,像一道凝固在体面外壳下的陈年伤疤。

破旧的趸船终于被拖离了视线范围,消失在夜色与灯火交织的黑暗下游。

李明博再开口时,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排污源头的把控……”

他吐出的每个专业术语都带着冷硬的棱角,像用手术刀解剖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吴楚之配合着指向远方污水处理厂的轮廓,指尖划过夜空时却刻意掠过一片乌云——那里正吞噬着最后的星光。

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彻底凝滞,连府南河的水流声都诡异地低伏下去,仿佛整条河流都在屏息等待:

那艘注定沉没的旧船,将把多少秘密永远拖入漆黑河底?

岸边的对话继续着专业内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无声交锋,从未发生。

良久,当李明博专注聆听完吴楚之对污水处理厂升级的介绍后,他忽然停下脚步,面对着再次变得开阔壮丽的河景,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打破了平静的技术探讨,

“小吴总,”

他侧过脸,目光复杂地看向吴楚之,“新罗太小了,而新罗的财阀,其实也很小。”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粗糙的石栏,如同拂过新罗岛国伤痕累累的山河地图,

“其实,HY集团不配你这种格局之人所关注的。”

他将“格局之人”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聚焦在吴楚之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不再是关于排污管的技术追问,这是一场跨越国界与行业的格局拷问!

府南河治理与HY电子并购的尘埃已然落定,现在,他要将这场对话,推向真正决定未来的星海征途!

眼前的李明博,他的身姿在河岸昏黄的灯光下并不显得特别高大,但那沉稳如山的气势、那洞穿世事的气魄,却让吴楚之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前世那位屹立潮头、鹰视狼顾的新罗总统的雏形。

他是认真的!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绝不仅仅是新罗一隅或者一个财阀的存亡!

“李先生言重了,”

吴楚之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深沉而严肃,

“您眼界宏大,胸有丘壑,小子佩服。

但这格局……对您可能是寻常视野,对我一介平民百姓而言,实在是太过浩瀚,难以企及。”

李明博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别装了”的戏谑,他摆了摆手,动作带着新罗式的爽朗,

“哎西!小吴总这就过谦了!”

他模仿了一句带着口音的韩式抱怨,随即语气恢复,“平民百姓?哈!”

他笑得直摇头,“新罗这巴掌大的地方,出了头的大人物,放到你们华国泱泱大国,又能算几号人物?

我们在本土自夸的那点辉煌,在你们漫长的历史里,不过是边角料!”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深刻的民族自省,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想想我们那位被誉为‘战神’的李舜臣,可歌可泣吧?

可在你们大明如日中天时,李提督想进你们边关将领李成梁的中军大帐请示军务?

怕都只能在门外侯着风沙吹!”

李明博的目光转向吴楚之,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更有一种将其划归到更高层次的认同,

“而小吴总你?”他语气加重,目光炯炯,

“‘平民百姓’这顶帽子就别往自己头上扣了!

我说过,来之前,我对你做足了功课。”

他瞥了一眼萧玥珈的方向,眼神充满深意,

“你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在华国可以通天的背景和你此刻整合的能量,还有你那些藏在水面下的财富,以及你这……

年轻的过分的年龄!

这决定了你的舞台,注定了,应该是全世界。

若论身份,放在我们新罗旧时代,你这可是妥妥的两班贵胄; 若论你现在的成就和潜藏的野心,就是放在你们煌煌史册里比一比…”

他故意拉长语调,一字一顿,“胡雪岩!至少也该是个胡雪岩的格局吧!”

“胡雪岩?”

吴楚之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弧度,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老人家确实传奇一时,富可敌国,连左宗棠的军费都给包了半壁江山。

可惜啊,爬得越高,最后摔得越狠。

慈禧老太太一道旨意,抄家灭门就在顷刻之间。

一手白手套玩得再溜,玩脱了,不也落个‘胡财神’变‘胡倒灶’的下场?

抄家的圣旨成了白茫茫大地上唯一的遮羞布。”

他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子对历史兴亡的洞察和对宦海沉浮的戒惧,

“李先生拿他来比,这是盼着我不得善终?”

夜色浓重了几分,府南河的流水声似乎也掩盖不住对话中渐起的寒意。

李明博的笑容收敛起来,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吴楚之年轻却已写满世故沧桑的脸庞。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要穿透表象,看清这个年轻人灵魂深处的底色。

“怎么说呢?”

李明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沧桑感,如同在抚摸历史的沟壑,

“身在洪流之中,站在你我这个位置上的人,谁能有十足的把握笃定自己能平稳着陆,笑看云起?

世事无常,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到头来,登顶的固然光耀,跌落的却万劫不复。

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前者?”

他的目光移向黑沉沉的河面,倒映着城市破碎的灯光,仿佛看见了无数沉浮其中的身影。

“我李明博活了大半辈子,风高浪急见了不少。

现在站的位置,看着风光,可脚下悬着多少明枪暗箭、万丈深渊?

我都看不到明天的路在哪里,更遑论结局是好是坏?

只能向前走,竭尽全力而已。”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豁达,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宿命感。

“感觉李先生您,”

吴楚之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探究和一种奇特的亲近,

“和其他新罗人,不太一样。不像他们那样……矛盾。”

李明博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疲倦和自嘲的苦笑。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长久地、深深地注视着脚下这片流淌了千年的河水,又抬头望向河对岸那片属于华国大地的、无边无际的城市灯火。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却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孤独与挣扎。

“新罗……实在是……”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像一块投入深井的石子,带着万钧的重量和化不开的叹息,“…太小。”

两个字,道尽了地理的逼仄、历史的厚重、民族的桎梏。

他转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支撑在冰凉的石制栏杆上,目光迷蒙地望向黑暗中流淌的河水,声音飘渺,带着一种近乎羡慕的惆怅,

“你看这府南河,只是你们蜀地万千沟壑中的一条支流,却也能哺育一方文明。

我站在这里,真的……很羡慕你们华国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声音却依旧低沉,

“你们骨子里有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血脉里的——不偏不倚,不卑不亢!

既不会因为一时强大就目空一切,也不会因为一时积弱就妄自菲薄。

那是一种……”

他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语,最终一字一顿道,

“植根于悠久历史、广袤土地和深厚文明的、真正的自信底蕴!

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浩荡格局!

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

他的语气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叹,“这种格局和气度,新罗…做不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苦涩,带着一种深刻的自省甚至批判,

“新罗的历史,短促得如同这府南河的某个汛期。

我们的文字史册,需要用你们华国的方块字书写!

我们引以为傲的部分辉煌,不过是附庸在你们庞大身影后学到的皮毛!”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毫不留情地剖析着自己所属的民族,

“整个民族的历史,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撕裂感!

一面是深埋在骨髓里的自卑与恐惧——恐惧被抛弃、被吞噬、被无视; 另一面,当外部压力稍减,或者偶得寸进,这种自卑又常常会病态地膨胀成一种盲目到令人发指的自大!

觉得宇宙真理在汉江,地球文明靠新罗!”

这种分裂的状态,仿佛耗尽了李明博的所有情绪,他的语调趋于一种沉痛后的务实,

“但是,我李明博生于斯,长于斯,我的根在新罗,血脉是新罗!

这就是我的宿命,改变不了。”

他站直了身体,面向吴楚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如同刚刚磨砺过的刀锋,

“然而,用老会长评价我的话,我更是一个务实到近乎冷酷的人!

改变不了血脉与历史,那就去打造未来!

改变民族的劣根性很难,但改变他们的衣食住行,让大多数人仓廪实、衣食足,这相对现实得多!”

他引用了一句古老的华国智慧,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我非常欣赏,视之为圭臬。

当一个人的肚子不空,口袋里有能活命的钱,家里有能遮风挡雨的屋,他自然会有余力去思考尊严、去懂得荣辱、去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

李明博的目光灼灼生辉,如同在浑浊夜色中点燃的两簇火焰,

“在我看来,一个民族的真正自信,不是靠天天嚷着‘世界第一’、‘宇宙真理’灌出来的!

那是沙上之塔,一冲即垮!

一个民族真正的自信,是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富足生活中,是在稳定而有希望的未来预期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坚韧气度!

想要把新罗这个民族从那种时而如鹌鹑瑟缩、时而如孔雀乱翎的病态中拉出来,赋予它真正的、健康的脊梁和灵魂,别无他法!”

他身体前倾,斩钉截铁:“唯有发展经济!唯有繁荣富强!”

河风突然变得劲急,将李明博鬓角灰白的发丝狠狠掀起。

他抬手压住翻飞的衣领,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按住这个岛国躁动不安的灵魂。

“新罗人的根骨里刻着‘恨’(?),那是千年朝贡史的屈辱,是被列强撕裂国土的疮疤。”

他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铁,

“可这‘恨’发酵过头,就酿成两种毒酒——面对更强者的谄笑,与面对弱者的獠牙!”

远处未改造的旧河段突然传来铁皮碰撞的闷响,似有废弃的油桶在暗流中翻滚。

李明博的视线扫过那片吞噬灯光的漆黑水面,唇边泄出一丝讥诮,

“看见吗?就像那些被资本遗弃的工厂,工人昨天还在流水线上高唱《爱国歌》,今天就敢把社长画像挂上绞架!”

他猛地转向吴楚之,瞳孔里倒映着对岸新起的高楼霓虹,

“可当三桑电子在硅谷斩获订单,同一批人又能立刻跪舔李健熙是‘民族太阳’!

多么荒诞的撕裂!”

一阵带着化工酸气的风打着旋卷过堤岸,吴楚之嗅到了类似前世釜山港废料堆场的腐锈味。

“要缝合这种撕裂……”

李明博的手掌突然重重拍在冰冷石栏上,惊飞了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鹭,

“靠的不是青瓦台里的慷慨演讲,而是让最底层的码头工人摸到鼓胀的钱包,让主妇在超市里毫不犹豫地往推车塞韩牛!”

他手指用力抠进石缝滋生的苔藓里,青黑色汁液染上指尖,

“当普通职员能靠薪水供养子女留学欧美,当小店主刷卡进货时不再颤抖着数零——

他们才能真正挺直腰杆,学会像华国人那样……”

他停顿片刻,吐出的话语混着夜雾凝成白汽,

“宠辱不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