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论语丢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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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斋的日子，并未因李明那场字字泣血的“刻简之殇”而放缓分毫。晨钟暮磬，诵读声声，戒尺高悬。掌心的伤口在王氏精心的照料下渐渐结痂，留下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疤痕，如同一条盘踞在命运线上的警示之蛇，时刻提醒着他术与道的天堑，以及那份名为“沉潜”的沉重誓言。

他彻底收敛了所有锋芒。面对夫子的提问，他垂首恭立，回答力求准确无误，却总在关键处留下片刻恰到好处的“思索”，仿佛每一个字的理解都浸透着深夜的汗水。背诵时，他字正腔圆，流畅依旧，却总在不引人注目的段落末尾，或某个无关紧要的虚词上，极自然地“卡壳”一瞬，旋即“恍然”，流畅接续。习字时，他的笔锋愈发内敛沉实，模仿着夫子的馆阁体，却在转折处留下些许刻意为之的生涩痕迹。他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收敛了所有光华，无声地沉向名为“根本”的渊薮。

然而，这份刻意的蛰伏，并未换来想象中的风平浪静。恰恰相反，那场呕血与刻掌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松鹤斋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正酝酿着更深、更险的暗流。而漩涡的中心，便是那位浑身散发着“我很富有”气息的同窗——钱多多。

自从李明那场石破天惊的《孝经》背诵和紧随其后惨烈的刻掌事件后，钱多多看他的眼神便复杂起来。敬畏依旧，却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被碾压后的失落，一种因差距过大反而滋生的、近乎扭曲的酸意，以及一种“你也不过如此”的、隐秘的幸灾乐祸。尤其是看到李明如今这副“泯然众人”、甚至因手伤而略显笨拙的模样，钱多多心底那点被“神童”光环长久压抑的优越感，如同春雨后的野草，开始疯狂滋长。

刁难，如同暗处的荆棘，悄然探出尖刺。

这日晨课，磬音方落。李明正欲从书袋中取出那本翻得卷边的《孟子》，指尖却触了个空！书袋里，昨日还好好躺着的《孟子》，竟不翼而飞！他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再次翻检。笔墨纸砚俱在，唯独少了那本最重要的书！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邻座。

钱多多正斜倚在书案上，一手支着肥硕的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他并未看李明，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隐蔽、带着恶作剧得逞般快意的弧度。那眼神的余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若有若无地扫过李明略显慌乱的翻找动作。

是他！李明瞬间了然。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这纨绔！竟用如此下作手段！他攥紧了拳头，掌心那道未愈的疤痕传来一阵刺痛，如同火上浇油！就在他几乎要拍案而起之时，孙夫子那柄暗红色的戒尺和父亲那沉甸甸的“沉潜”二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了沸腾的怒意。

不能！不能发作！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焦急，仿佛只是一个粗心丢了书本的寻常学童。他不再翻找，只是默默铺开粗糙的毛边纸，提起笔，准备硬着头皮凭记忆去“听”课。然而，那微微颤抖的笔尖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汹涌波澜。

“李明。”孙夫子的声音响起，如同定身咒，“昨日所授《孟子·公孙丑上》‘浩然之气’章，且诵其‘至大至刚’一段。”

来了！李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缓缓站起身，垂手肃立。脑海中那座庞大的记忆宫殿轰然洞开，《孟子》的篇章如同清晰的画卷铺陈开来。背诵？易如反掌！但他不能！他必须“忘”！忘得恰到好处！

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开始背诵，声音带着一丝因“紧张”而生的微颤：“‘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背诵流利）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继续流畅）

“…无是，馁也…”（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回忆，声音也变得迟疑起来）

“…是…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像是终于想起来了，声音恢复，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再次卡住，嘴唇翕动，似乎在默念，眼神茫然地望向虚空，努力“回忆”着下句）

“我…学生…学生…”他最终“羞愧”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后面的，记不清了…”

厅堂内一片寂静。预想中的嘲笑并未立刻响起。前排的张铁柱猛地转过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解！他死死盯着李明，那眼神仿佛在质问：怎么可能？！那日《孝经》倒背如流的神童，竟会背不出这段？！钱多多则咧开了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无声的口型分明在说：看吧！什么神童！不过如此！

孙夫子平静地看着李明，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并未斥责，只淡淡说了一句：“坐。温故方能知新。”

李明如蒙大赦，颓然坐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示弱”的表演，比真正的背诵耗费了十倍的心力！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道未愈的疤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屈辱和必须的隐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明的“示弱”，在钱多多眼中，非但不是警醒，反而成了可以肆意揉捏的软弱信号。刻薄的言语挤兑，如同阴沟里泛起的污秽泡沫，开始变本加厉地喷溅。

午间歇息。学童们三三两两聚在廊下或庭院中，享受片刻难得的放松。李明独自一人，坐在庭院角落那株老梅树下，就着稀薄的秋阳，默默翻阅着从兄长那里借来的、带着批注的《大学》手抄本。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着，仿佛要透过冰冷的文字，触摸到那深藏的神髓。

“哟！这不是咱们‘文曲星’下凡的李大神童嘛！”一个带着夸张讥讽的、如同公鸭般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钱多多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跟班。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肥硕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怎么一个人躲这儿用功呢？是不是觉得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坐一块儿，怕被拉低了您的仙气儿啊？”他故意将“仙气儿”三个字拖长了调子，引得那两个跟班一阵哄笑。

李明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页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抬头，不要理会，继续将目光锁死在书页上。沉潜…沉潜…

“啧啧啧，”钱多多见他毫无反应，更加得意，变本加厉地凑近了些，几乎将那张泛着油光的胖脸怼到李明面前，一股混合着糕点甜腻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说李大公子，您这手…啧啧，刻竹简刻出来的吧？可真够‘刻苦’的！怎么？是不是觉得圣贤书太难啃，干脆拿刀子出气啊？这招儿高！实在是高！咱们可学不来！”他夸张地晃着自己肥白的手腕，引得跟班又是一阵放肆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