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为时未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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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粗野的撞击声撞破客栈午后的宁静时，白展堂正拈着葵花籽跟佟湘玉嘚瑟他新想出的步法。

他指尖的葵花籽壳刚弹出一道弧线，还没落地——

哐当！

两扇结实木门带着呻吟被蛮力推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随时会散架。一个奇特的影子踉跄着摔进来，靴子在青石板地上蹭出半尺长的划痕。

“恁大的店！补个羊圈！快！俺的羊要跑光了！”

吼声像块烧红的铁，“啪”地砸在大堂中央。

整个大堂的声音瞬间冻结。

原本嗑瓜子的、算账的、翻书的、逗乐的，动作全僵在半空。空气像是被这吼声捏紧了喉咙，连窗外的蝉鸣都骤然停了半拍。

来人——勉强能算作“人”——身形高大，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如同风干的海藻纠缠虬结，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最扎眼的是那双穿透发须的眼睛。

浑浊，野性，像刚从山涧里捞出来的石子，还沾着山风刮过的粗粝。可那眼底翻涌的焦躁，又像被野火燎过的草场，急得快要冒烟。

而真正让郭芙蓉嘴里的一口茶差点从鼻孔喷出来的，是那人头顶——结实黝黑的皮帽两侧，分明戳出两段短促、弯曲的硬物。像刚冒出土的山笋尖，质感粗糙，带着天然的纹路，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羊角。

他披挂一身深褐色短打，裤腿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斑，活脱脱刚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放羊倌。

他刚站稳，那股混合着牲畜膻味、青草碎屑和尘土的气息就霸道地漫开来。先是贴着地面爬，接着顺着桌腿往上蹿，眨眼间就填满了整个大堂。连角落里的蛛网都像是被这股气味惊动，轻轻晃了晃。

佟湘玉惊得往后一缩，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柜台上：“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这是何方神圣？”她指尖捏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哗擦！”白敬琪惊得蹦起来，怀里的《枪械图谱》差点滑落。他慌忙把书按在怀里，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还没上膛的左轮模型，是他攒了半个月月钱买的。

“子曾经曰过……”吕秀才扶了扶眼镜腿，喉咙像被晒干的棉絮堵着，“怪力乱神，子不语……但这玩意儿非语不可了啊！”镜片后的眼神又惊又惑，连带着眼镜都在鼻梁上滑了半寸。

阿楚手腕上那块银灰色的智能表突然爆亮。

密集得看不清的数据流像瀑布似的刷过屏幕，表盘边缘泛起警告红光，嗡嗡的震动顺着手腕直透骨膜。她猛地低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我勒个去！晏辰快看！这‘生物能谱特征’……”

她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匹配结果显示核心词是——”

她吸了口冷气，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能炸翻大堂的结论：“‘亡羊补牢’！”

晏辰就站在阿楚身边，几乎同时收到自己平板的震动提醒。

他划开屏幕，快速查阅关联资料库弹出的详解，嘴角抽了抽：“哈？所以这位……是个成语成精了？字面意义上的？”他抬起头，目光在羊角怪客和手腕上的科技设备之间来回游移，眼里全是时代错位的荒诞感——就像看见水墨画里突然闯进了蒸汽火车。

“铁蛋！”阿楚声音高了八度，带着点急吼吼的兴奋。

“在呢，阿楚大人！”铁蛋的声音永远带着一丝不正经的油滑。

他原本倚在柜台边跟傻妞说笑话，手里还转着个不知从哪儿摸来的铜钱。听见喊声，立刻应道，右手却飞快地背到身后。

他那只手臂外侧的皮肤无声滑开一小块，露出里面极其精密的光学发射口。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光束骤然射出，开始高效地扫过整个大堂——从地面的裂缝到墙角的蛛网，从桌椅腿到房梁的雕花，连吕秀才掉在地上的半块馒头都没放过。

同时，他自己也顺着光束方向，视线像雷达般扫过每一寸角落，嘴里还叨叨着：“寻羊任务启动！羊呢羊呢？莫非在餐牌里藏着？酱羊蹄？烧羊肉？这可罪过咯！”

傻妞嗔笑着用手肘轻轻撞了铁蛋后腰一下：“你个电子油嘴滑舌！”她指尖还沾着刚擦柜台的水渍，撞过去时带起一小阵潮湿的风。

阿楚手忙脚乱地举起手机支架。

手机镜头刚对准羊角客，悬浮在设备上方的半透明全息弹幕屏就炸了。

信息流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滚个不停：

【亡羊补牢？成语实体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羊角哥是懂行为艺术的！现场演绎传统文学精华！】

【前排瓜子已备好，坐等七侠镇众神如何科学补牢！】

【话说这羊到底是啥样的？云吸羊也算！】

羊角大汉茫然地看着围拢过来的众人，又瞅瞅阿楚手机上那片花花绿绿的光幕。那些跳动的文字像一群会跑的虫子，他一个也看不懂。

满脸沟壑般的皱纹都挤成了苦相：“啥玩意儿花花绿绿？恁！俺不是耍把戏的！”他粗粝的手掌在身前摆了摆，像是要挥开那些看不懂的光，“羊！俺的羊圈破了！跑了五只！五只肥羊啊！”

他竖起五个手指，指节粗得像小萝卜，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声嘶力竭的吼声里，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离他最近的佟湘玉脸上。

佟湘玉下意识往后躲，手里却摸出了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

那手机屏幕亮得能当镜子，边缘还镶了一圈小水钻，是她托人从京城捎来的。她熟练地点开计算器APP，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按：“哎呦喂，一只肥羊市价，按精饲料、每日增重折算，这丢的不是羊是流动的银子！”

她按到第五只时，突然“嘶”地吸了口冷气。

“五只……亲娘啊！”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她捂住心口，差点当场表演个踉跄，“这影响仕途啊我的钱途！前儿个刚跟对门王屠户说好了，月底给他送两只肥羊，这要是凑不齐……”

“小郭姐姐！”莫小贝嘎嘣咬碎一颗糖葫芦，山楂的红汁溅在嘴角，衬得她的小脸格外兴奋，“你‘排山倒海’掌风那么厉害，呼呼几下，用内功把那个窟窿拍上不行吗？或者去找些大石头给它堵上！结实！”

她说着，还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签，像是在演示掌风。

郭芙蓉双手叉腰，杏眼圆睁：“嘿！小贝，我的‘排山倒海’是拍贼打坏蛋的！谁拍羊圈石头啊？”她戳了戳小贝的额头，“再说你拍上去，砖头不也得碎成渣渣？还不如大嘴——”

她忽然指向柜台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厨师。

李大嘴猛地被点名，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瓮声瓮气的声音里却藏着点跃跃欲试：“嗨！不就是堵窟窿嘛！俺在行！”他往围裙上蹭了蹭手，像是已经摸到了面团，“老面发起来那个韧劲儿，刚出锅的大馒头，热乎又瓷实，往上一糊一按，风干后保管比城墙拐弯还硬！”

他越说越起劲儿，甚至开始比划：“再浇上几遍热油封上缝，别说羊，耗子都挠不开！秀才，你那墨汁给俺兑点水……”

“咳咳！”吕秀才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肩膀都在抖，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慌忙扶了扶眼镜，脸憋得通红：“什么？我的徽墨歙砚……糊羊圈？”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了调，“暴殄天物！奇耻大辱！子曾经曰过，‘文房四宝，乃立身之基’，岂能……”

“哎呀吵吵啥！”祝无双的声音柔柔地插进来，手上却麻利地叠着一块抹布。那抹布被她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对齐了，“放着我来呀！不就是篱笆嘛。”

她往后院的方向瞥了一眼，脚步已经动了：“我看后院柴房就有不少替换下来的破桌椅板凳腿儿，我这就去用麻绳捆结实，削尖了钉下去……”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燕小六猛地吼出一嗓子。

那声音嘹亮得像唢呐，震得刚找到点思路的众人又一哆嗦。他腰杆挺得溜直，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个唢呐，是他的宝贝。

“都莫急！邢头儿经验足！”他推了推旁边一直伸长脖子的邢捕头。

邢捕头原本眯着眼，精光闪闪地盯着铁蛋背上那个正冒柔光的探测仪接口。被小六一推，他清咳一声，立刻摆出官威，一只手却悄然向傻妞拿着的小型合金板条伸过去——那板条银光闪闪，看着就比七侠镇铁匠铺的铁器结实。

“嗯……这个嘛……维护地方治安，保护百姓财产，乃我辈职责所在！”他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眼睛黏在合金条上，像是要看出朵花来，“燕副捕头所见极是！那个……这位小娘子手上的材料，啧啧，此乃天外寒铁？若是能捐赠一二以备衙门修缮之用……”

他的手刚要碰到合金条，傻妞却像背后长了眼。

她反应极快地把板条换了个手，藏到身后，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那微笑里带着点机器人特有的精准，却又透着点俏皮：“邢捕头说笑了，这点东西还是留着补羊圈吧。修衙门的预算，还得靠您老上报呢。”

“老邢！”白展堂看不下去了。

他身影一晃，已经插到邢捕头和傻妞之间，手指快如闪电：“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咋又……”指尖凝聚了一点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点出去。

“别动手！”阿楚赶紧出声，“自己人！”

晏辰默契地跨前一步，手搭上铁蛋肩膀。

铁蛋适时关闭了探测光束，手臂外侧的接口无声合拢，连一点缝隙都没留下。刚才那些高科技的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他脸上迅速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邢捕头拱手：“邢捕头，咱这设备是借的，可不敢随便送人。回头要是补羊圈不够用，还得靠您老帮忙找几块石头凑数呢。”

此时，阿楚手机上的弹幕又刷过新的评论：

【小六的唢呐是本体没跑了！关键时刻比亲二舅姥爷重要！】

【无双宝贝还是那么实干！不过真补好了羊圈，那羊不得天天啃木头？】

【邢捕头这爱占小便宜真是刻在DNA里！全息弹幕都刷出包浆了！】

【掌柜的！你家羊肉泡馍会不会就地取材啊？细思极慌！】

“都别乱来啦！”羊角大汉看着眼前乱哄哄的献策和大眼瞪小眼，急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觉得这些城里人的招数听着就不靠谱，嗓门又提了八度，吼得房梁都像是抖了抖：“你们这城里的招数听着就糊弄人！面糊糊？烂木头？俺要的是结实！顶得住山风野狼咬的围栏！”

他瞪着晏辰和阿楚，还有旁边摆弄仪器的铁蛋，眼神里全是不信任：“还有恁！对着空气瞎比划半天，顶个屁用！俺的羊要紧！”

他焦躁地在大堂里团团转，皮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声，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蛮牛。

“稳一手，老哥！”阿楚举起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指尖还沾着刚才按手机留下的汗，“急有啥用？咱得先知道哪儿破了对吧？好刀用在刀刃上！”

晏辰在旁边点头，神态从容：“就是。羊圈都不在你身边，你在这儿急得上房揭瓦也没用，先得定位‘案发现场’。”他侧头看了阿楚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我老婆说的对。”

阿楚被他看得心里一暖，嘴上却毫不客气地飞了个媚眼：“那必须，我聪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儿个帮小贝找丢失的弹珠，就是靠铁蛋的扫描仪，一找一个准。”

铁蛋在旁边夸张地清了清嗓子，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傻妞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狡黠：“咳，看见没亲爱的，这就叫夫唱妇随，心有灵犀，天生一对！”他咂咂嘴，故意拖长了调子，“啧啧，比咱俩的同步率还高那么亿点点，你说对不对呀宝贝？”

傻妞捂嘴轻笑，眼角弯得像月牙：“行啦，就你贫！赶紧干活儿，找羊圈去！再磨蹭，人家的羊都跑回山上了。”

阿楚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你俩有完没完？再喂下去，我手机直播间都要卡成PPT了！”她瞥了一眼光幕，果然看见不少吐槽的弹幕。

【救命！这对机器人CP太能撒糖了！】

【建议单独开个恋爱频道，别耽误我们看补羊圈！】

铁蛋嘿嘿一笑，也知道不能再闹。他背在身后的手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一阵极其魔性动感的前奏突然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同福客栈大堂里炸开！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

欢脱的电子童音配上强烈的节奏鼓点，瞬间盖过了所有的争论、唠叨、倒吸冷气的声音。

羊角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羊之歌”轰得一懵，头顶的角都似乎跟着节奏抖了抖。他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啥动静——在山里放羊时，他只听过山歌和羊叫，从没听过这种能让人耳朵发麻的调子。

佟湘玉被吓得一个趔趄，扶住了身旁的柱子才站稳。白展堂手疾眼快，一把接住了莫小贝被惊掉的半串糖葫芦——那糖葫芦上还沾着颗刚咬了一半的山楂，红得发亮。

吕秀才的眼镜再次下滑，这次差点从鼻梁上掉下来。他慌忙用手指勾住镜腿，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念叨着：“此声……此声非丝非竹，非金非石，莫非是……仙乐？”

整个场景的荒诞感直接拉满——一个顶着羊角的成语成精，一群古代装扮的客栈伙计，几个带着未来科技的现代人，在一首儿歌的轰炸下，大眼瞪小眼。

“搞什么鬼！”羊角大汉终于反应过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觉得这调子是在嘲笑他丢了羊，狂怒地朝铁蛋挥起醋钵大的拳头。那拳头带着风声，看着就挺有分量。

“息怒息怒！”铁蛋身形灵活地向后一滑，像抹油的泥鳅，轻易避过那带着风声的拳头。他脸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欠揍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刚才光束最后聚焦的方向——通往后院的门口。

“乐声引路嘛，大哥！放松，心平气和才能办大事！”他朝羊角大汉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却指向后院，“关键线索——在这边！”

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激光最后凝聚的点，赫然就在通往后院的门帘后面。

“走！”傻妞反应最快，当先一步冲向门口。她的身影灵动迅捷，裙角在地面扫过，带起一阵风。

羊角大汉愣了一下，拳头还僵在半空。他看了看愤怒又迷惑的众人，又摸了摸肚子——那里传来“咕噜”一声，是早上啃的窝头早就消化完了。可一想到那“五只肥羊”的损失，他还是咬牙低吼一声，转身也跟了过去。

呼啦啦一大群人，从佟湘玉、白展堂到还在摆弄手机的吕青柠和嚼着零食的吕青橙，全都涌向后院。连一直蹲在角落里逗猫的小米，都被这阵仗惊动，“喵”地叫了一声，跟着人群往后院跑。

只有白敬琪多停了一步。

他弯腰捡起莫小贝掉下的最后一颗穿在竹签上的山楂球，吹了吹上面的灰，递了过去：“喏，你的核弹头。”

莫小贝“哼”了一声，却还是接了过来，飞快地塞进嘴里。

马棚占据后院一角，里面拴着佟湘玉拉磨的驴子。那驴子正悠闲地嚼着草料，看见涌进来的一群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继续嚼——它在这客栈待久了，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马棚一角堆着陈年的草料和干柴，散发着一股干燥混杂着牲口气息的味道。墙角的蜘蛛网沾着不少干草屑，在穿堂风里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