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 长安·新朝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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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是在朱雀大街的槐树下闻到那股腐味的。
三月的长安本该飘着柳絮,可今年的春风里裹着铁锈味,像有人把整座城的血都熬成了汤。他蹲在树影里,看几个穿皂衣的差役拖着具尸体往城外走——那尸体的脸被白布蒙着,但从露出的手腕看,皮肤泛着青灰,血管里爬着细小的黑丝。
“又一个。”他听见差役嘟囔,“最近西市死了七个人,都是这样,血抽干了,身上没个伤口。”
陈墨摸出乌木匣,引魂蝶扑棱着飞出来,蝶翼扫过尸体蒙着的白布。黑丝突然蜷缩,在布上烧出个焦洞。他掀开白布,看见死者脖颈处有个暗红的印记——是枚扭曲的蛇形纹,和他在王莽府的密档里见过的“玄鸟印”一模一样。
“公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个穿青衫的门子捧着茶盘,眉眼间带着三分谨慎:“我家主公请您去宣室殿,说有要事相商。”
宣室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闷。陈墨刚跨进门,就看见那个穿着赭色深衣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青铜鼎前。鼎里燃着沉水香,烟雾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是汉元帝的妃嫔、汉成帝的弄臣、还有他自己的祖父,王曼。
“亡灵合成师。”男人转过身,脸上挂着礼贤下士的笑,可眼底映着鼎中鬼火,像淬了毒的刀,“王莽见过陈先生。”
陈墨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团跳动的幽光,不是活人的神采,是被强行融合的亡灵碎片。“大司马找我,是要算一卦?”他摸出袖中的龟甲,“还是说……”他指了指鼎里的鬼火,“您想让我帮您把这些‘旧臣’缝回躯体里?”
王莽的笑意更深了。他抬手,鼎中飘出个穿翟衣的女子,正是汉元帝的傅昭仪。她的魂体在半空中扭曲,指甲长得像鹰爪:“陈先生,你可知我当年是怎么死的?是被我的亲姐姐傅太后灌了牵机药,埋在霸陵的树底下,连块墓碑都没有!”她的声音尖得刺耳,“大司马说要给我立碑,要让我在阴司里做贵妃——可他要我的魂替他守陵!”
陈墨后退半步。他能感觉到,王莽身上的亡灵波动比三天前强了十倍。那些被囚禁在鼎里的魂魄,正顺着他的经脉往身体里钻,像无数条细蛇,啃噬着他的生魂。
“大司马这是要‘借魂’?”他说,“用前朝的怨气养自己的势?”
王莽的手按在腰间的玉圭上。那玉圭刻满了蝌蚪文,是他在太液池底挖出来的“天命之符”。“陈先生不懂。”他说,“这天下早该换了。刘氏子孙坐了二百年的江山,朝堂上是外戚乱政,民间是豪强吞田,连匈奴都敢在雁门关外烧杀抢掠——”他指向窗外,几个穿胡服的商队正牵着骆驼经过,驼铃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咒语,“您说,这样的汉,还值得护吗?”
陈墨没接话。他想起三天前在西市的义庄,有个老妇人攥着他的袖子哭:“我儿子去雁门关投军,说是要打匈奴,可回来时浑身是血,嘴里喊着‘胡人的眼睛是绿的,像鬼火’……”后来他验了那士兵的尸身,发现他体内有半枚玄鸟印——和王莽鼎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大司马要的,不是改朝换代。”他说,“是用亡灵养蛊,让这天下变成您的‘活棺材’。”
王莽的脸色变了。他身后的傅昭仪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划破了陈墨的衣袖。陈墨反手抽出乌木匣里的引魂蝶,蝶翼上的磷粉撒向空中,那些扑过来的鬼魂立刻发出惨叫,像被泼了滚油的蚂蚁。
“好手段。”王莽拍了拍手,殿外的甲士鱼贯而入,个个腰间悬着刻有玄鸟印的环首刀,“陈先生的合成术确实厉害,可您忘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颗心,早就和九泉之下的亡灵连在一起了。”
陈墨这才注意到,王莽的心口位置凸起块青紫色的肉瘤,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那是被无数亡灵强行融合的痕迹,每一道纹路都连着地底下的魂冢。
“您以为这些魂会真心辅佐您?”他说,“它们只是被您困在瓶子里的老鼠,等哪天瓶子碎了,第一个咬的就是您的喉咙。”
“那又如何?”王莽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殿内的青铜灯树摇晃,“等我坐上龙椅,这天下都是我的,还怕几只老鼠?陈先生,我给您个机会——”他举起玉圭,“帮我把这最后一味‘引魂香’添进鼎里,事成之后,我封您做‘镇灵侯’,让全天下的亡灵都听您调遣。”
陈墨盯着那柱香。香灰里掺着细碎的骨渣,有婴儿的,有老人的,还有穿着玄甲的士兵的。他想起在西市义庄,那个老妇人最后说的话:“我儿子说,胡人的眼睛是绿的,像……像当年在漠北见过的,汉军的旗子。”
“大司马可知,您养的这些魂,大部分是汉家的百姓?”他说,“是种地的农夫,是织布的妇人,是守边关的士兵——他们活着的时候被您剥削,死了还要被您当棋子。”
王莽的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傅昭仪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她的魂体开始膨胀,身上的翟衣裂成碎片,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陈先生,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当年我姐姐害死我时,他躲在屏风后面发抖;我哥哥被赐死时,他说‘这是皇命’——”她的手指掐住王莽的脖子,“现在倒要利用我们的怨气,真是个笑话!”
王莽的身体剧烈颤抖。他伸手去抓傅昭仪的手,却穿过了那团鬼火:“你胡说!我给你立碑,给你供牌位,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因为你不配!”傅昭仪的魂体化作千万根银针,扎进王莽的眼睛,“你踩着我们的血往上爬,却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肯记住!”
陈墨趁机冲过去,咬破指尖在王莽心口画了个合成阵。引魂蝶扑棱着飞进他的经脉,那些纠缠的亡灵碎片突然安静下来——它们不是在反抗,是在哭泣。
“你们看。”陈墨轻声说,“他们不是要困住你们,是要回家。”
王莽的瞳孔逐渐清明。他看见无数张脸从自己体内涌出来:有抱着孩子的农妇,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穿着铠甲的少年。他们的嘴一张一合,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回家。”
“原来……”王莽跪在地上,眼泪滴在玉圭上,“我一直以为是他们在帮我,其实是……”
“是你一直在吸他们的怨气。”陈墨收回手,“现在,该放他们走了。”
殿外的甲士突然骚动起来。陈墨透过窗户望去,看见长安的街道上,无数半透明的魂魄正往城外走,他们的背影越来越淡,最后融入了漫天的晚霞。
王莽瘫坐在地上,玉圭摔在地上,裂成两半。傅昭仪的魂体飘到陈墨面前,对他福了福身:“多谢先生,让我能去见我娘了。”
陈墨点头。他摸出乌木匣,引魂蝶的磷粉落在王莽心口,那些青紫色的肉瘤开始消退。
“您会没事的。”他说,“只是以后……”
“我知道。”王莽苦笑着站起来,“再也不敢碰亡灵了。”
夕阳把宣室殿染成了金色。陈墨走出殿门时,听见身后传来碎裂的声音——是那尊青铜鼎,正在缓缓崩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骸骨。每具骸骨上都系着块木牌,写着“汉元帝宫人”“汉成帝侍臣”“雁门关戍卒”……
他摸了摸腰间的乌木匣。引魂蝶在里面扑棱,蝶翼上的磷粉闪着微光,像极了长安街头的柳絮。
“公子?”门子追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大司马说,这是他让人从茂陵挖出来的,说是要送给先生当谢礼。”
陈墨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玉珏,刻着“长安”二字,还带着地底下的余温。他抬头望向天际,看见一群鸟正往南方飞,它们的影子掠过朱雀大街,像一串流动的诗。
“替我谢谢大司马。”他说,“不过这玉珏,还是还给他吧。”
门子愣住了。陈墨把玉珏放回盒子,转身走向巷口。风里飘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这才是他要护的“人间”。
而在朱雀大街的尽头,有个穿赭色深衣的身影站在槐树下。他望着陈墨的背影,轻轻笑了。
“陈先生。”他低声说,“下次见面,希望你能看见我治理下的长安。”
暮色渐浓。陈墨摸了摸腰间的乌木匣,里面的引魂蝶突然振翅,蝶翼上的磷粉在夜空中画出一道银河,正落在长安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