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血染有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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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芒三十三年的孟秋,洛水之畔的夏都斟鄩飘着金桂香。青铜鼎里熬着的粟米粥冒着热气,夏后帝芒坐在玄纁色的席垫上,枯瘦的手指拂过龟甲上的裂纹——那是太史刚解读出的“迁商”吉兆。他抬头看向阶下躬身的商侯子冥,声音像浸了露水的松针,软却有劲:“殷地沃野千里,宜畜牧,可避淮夷侵扰。你带族人迁去吧,夏商本是同脉,勿要失了和睦。
子冥叩首时,玄色衣袍扫过殿内的玉琮,清脆的声响里藏着顺从:“臣遵后命,必让商族在殷地繁衍生息,岁岁纳贡,不负大夏。”
这一迁,便是二十余载。帝芒在位五十八载而崩,葬于洛水南岸的邙山,三年孝期过后,其子帝泄登位。彼时商族已传到第七任族长,子冥之孙王亥——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肩宽如牛犊,袒露的臂膀上虬结着腱子肉,古铜色的皮肤被日光晒出深浅交错的纹路,那是常年在牧场驯牛、在商道赶车留下的印记。他浓眉如墨,眼窝略深,一双虎目亮得像夜间的火把,笑时会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下颌的短须硬挺如针,说话声浑厚得能震落屋檐下的积灰,偏生指尖却灵活得很,既能攥紧牛鞭驯服烈马,又能捻着算筹理清十车货物的账目,更难得的是,喉间藏着副好嗓子,牧场上的歌谣经他一唱,连牛羊都肯多吃两口草。
帝泄十二年的仲春,殷地的柳芽刚抽绿,王亥便带着弟弟王恒和三十辆牛车,载着麻布、青铜刀和驯养的壮牛,往西北的有易氏部落去。牛车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车辕上挂着的玄鸟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亥斜倚在车头,赤着脚踩在车板上,脚趾紧扣木板的纹路。王恒勒住缰绳,看向兄长:“哥,有易氏偏居深山,素来排外,咱们带这么多货,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王亥突然张口唱了起来,调子是商地流传的牧歌,歌词被他改得诙谐:“有易氏,住深山,缺麻缺布缺牛栏。商族来,送暖寒,换得兽皮好过冬!”歌声顺着风飘出去,连拉车的老牛都跟着甩了甩尾巴。他唱罢大笑,拍了拍王恒的肩膀:“你忘了?去年派去的信使说,绵臣的部落冬天冻死了十多头牛,他急着要咱们的牛种呢。咱们带的不是货,是他们要的生计——再说,我这嗓子,说不定能先唱软他们的耳根子。”
而此刻,有易氏的议事厅内,绵臣正对着案上的兽皮地图发怔。他身材矮胖,肚子凸起像揣了个陶罐,手指短粗,却总爱把玩一柄磨得发亮的青铜匕首——那是去年从淮夷部落抢来的战利品。听到武士来报“商族王亥带三十辆牛车求见”,他眼底先掠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沉了下去,对身边的亲信巫祝低声道:“王亥这几年在殷地折腾得风生水起,连夏后都赏了他‘驯牧伯’的称号,你说他这次来,是真来贸易,还是来探咱们的底?”
巫祝穿着绘有鸟纹的祭服,声音沙哑:“首领,商族的牛车能拉货,也能运兵。王亥带这么多牛来,说不定是想借着贸易,摸清咱们部落的户数和武士数量。不过……咱们部落的牛快撑不过下一个冬天了,要是能从他手里换得牛种,明年的粮食就能多运出三成。”
有易氏部落族长绵臣冷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换?我有易氏凭什么跟他换?他王亥会驯牛,会造车,会唱歌,族里的人提起他就眼热——连东边的郁夷部落,都宁愿绕远路去商地换麻布,也不来找咱们!再让他这么下去,咱们有易氏迟早要被商族吞了。”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你去取些‘合春药’来,再告诉蓟芸,晚上设宴,让她想法子把药下在王亥的酒里。若是能探探他驯牛的法子最好,要是探不出来……就等他药性发作失了体面,我便以‘秽乱部落’的罪名杀了他。”
巫祝愣了愣,连忙应声:“首领英明,这合春药是去年巫祠采了鹿鞭、淫羊藿熬制的,药性烈得很,男人沾了便难控住。”
不多时,武士引着王亥兄弟走进议事厅。绵臣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模样,起身相迎,目光却在王亥臂膀的肌肉、腰间的青铜刀,以及门外那些壮实的牛车上转了个遍,最后落在王亥手中的兽皮图纸上——那上面画着改进后的牛车,车轮裹着青铜,车辕加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辆车都结实。
“王亥族长远道而来,快坐!”绵臣拉着王亥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自己养尊处优,手掌软得像面团,哪有这般常年劳作的踏实感。“不知族长这次来,想换些什么?”
“我要你们的兽皮、矿石,还有山上的草药。”王亥直言,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牛车的结构,“另外,我想教你们的族人驯牛——用牛拉车,能省一半的力气,冬天运粮食也不会误事。你看,这车轮裹了青铜,拉货更多,走得更稳。我派工匠教你们做车,条件是今后有易氏的兽皮,优先卖给商族,价格比卖给其他部落高一成。”
绵臣的眼睛亮了亮,心里却在盘算:这王亥倒是大方,可他越大方,就越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若是真学了他的驯牛造车之法,今后有易氏岂不是要处处仰仗商族?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端起陶杯递过去:“族长的提议甚好,只是此事关乎全族,得让我跟族老们商议商议。晚上摆宴,咱们边喝边聊——听说族长会唱商地的歌,还会跳盾舞?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也让族人们知道,商族的英雄到底有多厉害。”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藏着试探——他就是要看看,王亥会不会真的在宴会上展露本事,会不会引得族人心悦诚服。
晚宴设在议事厅外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烤肉的油脂滴在火里,“滋啦”声伴着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有易氏的族人围着篝火跳舞,脚步笨重,动作简单,比起商族随从们偶尔跳的牧舞,显得格外粗陋。绵臣坐在主位上,看着王亥被族人围在中间,听他讲商地的牧场有多广,牛群有多壮,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这些话,本该是他这个首领对族人说的!
这时,蓟芸端着陶壶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绛红色麻布裙,裙腰系得极紧,衬得那腰肢细得仿佛一掐就能断,裙摆下露出的小腿修长笔直,踩着鹿皮靴走在草地上,每一步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摇曳。她生得一副丰腴身段,肩颈线条柔和,胸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抹莹白的肌肤,鬓边插着的白色野花与红唇相映,眼波流转时,连篝火的光都似要被她揉进眸子里。绵臣见她过来,悄悄将一小包褐色药粉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把这个下在王亥的酒里,事成之后,我赏你十块宝石。”
蓟芸指尖捏着那包药粉,心里又怕又乱,却还是攥紧了陶壶,转身走向王亥。她走到王亥面前,仰头时正好看见他下颌的短须被火光映得泛着浅黄,听他正跟族人笑谈“如何让牛在冬天多产奶”,声音浑厚又温和,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王亥族长,听闻你不仅会驯牛,还会跳盾舞?我们有易氏的人都想见识见识——要是族长肯跳,我再敬你三杯好酒。”
王亥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浸湿了衣领,他抹了把嘴,大笑道:“夫人都开口了,我哪有不跳的道理?不过是年轻时练的防身舞,登不得大雅之堂,大伙看着乐呵乐呵就好。”
他起身走向一旁的兵器架,单手提起那面嵌着青铜饰的牛皮盾——那盾比寻常盾牌重了三成,有易氏的武士单手都难举稳,王亥却拎着像提了块木板。绵臣坐在主位上,手指紧紧攥着陶杯,指节泛白——他分明看到,族人们的眼神里满是惊叹,连几个老武士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鼓点突然响起,是商族随从带来的羯鼓,节奏刚劲。王亥踩着鼓点起舞,盾牌在他手中旋转如飞,时而格挡,时而劈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千钧之力,盾身与空气摩擦发出“呼呼”的声响。他脚步灵活,绕着篝火转圈,虎目圆睁,喉间还跟着鼓点哼起了战歌,声音雄浑,震得人耳膜发麻。有易氏的族人看得目瞪口呆,连烤肉的木叉都忘了翻转,直到王亥一个转身,盾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火星,才回过神来,爆发出阵阵喝彩。
“好!”一个老武士忍不住喊了出来,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绵臣心上。他猛地将陶杯摔在地上,陶片四溅,却被族人的喝彩声盖了过去——没人注意到他的怒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亥身上。
蓟芸看得眼睛发直,待王亥跳完,她快步上前,假装给陶壶续酒,悄悄将那包合春药粉倒进王亥的酒杯里,药粉遇酒即化,只泛起一丝浅褐色的沉淀。她端着酒杯递过去,丰腴的身段几乎要贴到王亥身侧,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族长好身手!这杯酒我敬您,愿商族与有易氏永远和睦。”
王亥此刻已有几分酒意,没细看酒杯,接过便一饮而尽。合春药的药性来得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觉得浑身燥热,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沸腾,眼前的人影开始模糊,连蓟芸的笑容都变得格外勾人。他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却控制不住地伸手,想去抱蓟芸的腰:“夫人……你生得真好看……要是你愿去商地,我……我给你建最大的木屋……”
他的手刚碰到蓟芸裙腰上的系带,蓟芸就像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缩,脸颊涨得通红。而这一幕,恰好被躲在不远处帐篷后的牧童看了个正着。那牧童是绵臣的远房侄子,才十三四岁,早被绵臣叮嘱过“盯着王亥和夫人的动静”,此刻见王亥对蓟芸动手动脚,吓得魂都飞了,拔腿就往绵臣身边跑,边跑边喊:“首领!不好了!王亥对夫人动手了!他要抱夫人!还说要带夫人走!”
绵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青铜剑“呛啷”出鞘,剑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好个不知廉耻的王亥!竟敢在我有易氏的地盘上,对我的妻子动手!这是把我有易氏当成什么地方了?”他对着身后的卫士大喝,“传我命令,调五百卫士,把这里围起来!谁也不许走!杀了王亥这个淫贼,他带来的货物,全部分给族人们!”
卫士们早有准备,立刻提着长矛冲了上去,将王亥团团围住。王亥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几分,酒意和药性混在一起,让他又怒又晕:“绵臣!你我是来贸易的,为何要派兵抓我?你这是耍诈!”
绵臣提着剑走过来,用剑尖指着王亥的胸口,冷笑不止:“耍诈?你对我妻子动手动脚,秽乱我部落,还有脸说我耍诈?我看你根本不是来贸易的,是来抢我的女人,夺我的地盘!”他手腕一扬,对着卫士们下令,“动手!给我杀了他!让他知道,得罪我绵臣的下场!”
卫士们蜂拥而上,长矛像毒蛇般刺向王亥。王亥虽有蛮力,却抵不过药性和人多,没一会儿,一支长矛就刺穿了他的胳膊,鲜血顺着矛尖滴在地上,染红了青草。他惨叫一声,抓起身边的青铜盾格挡,却被另一支长矛刺穿了大腿,重重地倒在地上。
绵臣走到王亥面前,用剑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眼中的不甘和愤怒,笑得越发残忍:“王亥,你不是很厉害吗?会驯牛,会造车,会唱歌,现在怎么不行了?你不是想抱我的女人吗?我让你连地府都进不去!”说罢,他手腕一翻,剑刃狠狠划过王亥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绵臣的衣袍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捡起王亥的青铜盾,举过头顶大声喊道:“王亥已死!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欺负咱们有易氏!他的牛,他的货,都是咱们的了!把这些商族人全赶出我们部落!”
有易氏族人们被绵臣的凶狠冷血震慑,再加上有货物可分,纷纷欢呼起来。绵臣又下令:“把王亥的尸体砍成八块,分给八个鸟图腾部落,让所有人都知道,敢得罪我绵臣的下场!”
王恒在混乱中,趁卫士们不注意,钻进了旁边的树林。树枝划破了他的脸和手,他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拼命往商地跑——他要把王亥的死讯告诉上甲微,要让绵臣血债血偿。
夜色深沉,王恒跑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看到商地的城墙。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族长府,见到王亥的儿子上甲微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微儿……你父亲……你父亲他被绵臣杀了……绵臣给你父亲下了合春药,让夫人引诱他,再安排人盯着,就等着抓把柄……他就是嫉妒你父亲,想夺咱们的牛和货……”
上甲微当时正在查看牛群,手里还拿着父亲教他做的驯牛鞭,闻言浑身一震,牧鞭“啪”地掉在地上,鞭梢的皮绳缠在了牛蹄上。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王恒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异常冷静:“王叔,你慢慢说,父亲他……最后可有说什么?绵臣还做了什么?”
王恒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把绵臣设下的圈套、合春药的事、王亥醉酒后的举动,以及绵臣如何下令分尸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上甲微听完,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抬头望向有易氏的方向,眼底没有泪水,只有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和决绝:“绵臣……你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杀了我父亲,此仇不共戴天!我上甲微若不踏平有易氏,不亲手斩下你的头颅,誓不为人!”
他没有立刻发兵。他知道,绵臣有五百卫士,还有八个鸟图腾部落相助,硬拼只会让商族损失惨重。他召集族老议事,坐在父亲曾经的位置上,声音沉稳得让人安心:“绵臣不仅杀了我父亲,还夺了咱们的货物,这是对商族的奇耻大辱。但咱们不能冲动,我想求助河伯——河伯与我父亲素有交情,当年父亲曾教他驯牛之法,还送过他三十头牛。只要咱们许他好处,他必定会出兵相助。”
族老们面面相觑,有人担忧地说:“河伯的部落虽强,可他会不会怕得罪绵臣背后的部落?”
“不会。”上甲微肯定地说,“我会带十车麻布、二十匹马来,再跟河伯约定,灭了有易氏后,他们能得到一半的兽皮和矿石,还能学到我父亲改进的牛车之法。河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随后的四年里,上甲微一边整顿族内事务,训练武士,一边派人给河伯送礼物,维系关系。他还改进了父亲发明的牛车,在车轮上加装了青铜刃,既能拉货,又能在战场上冲撞敌阵。他知道,绵臣自以为得计,肯定会放松警惕,而他要做的,就是在绵臣最得意的时候,给其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