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龙怒·铸鼎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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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交盛会,非图一时喧闹,乃为通天下货殖,汇八方利税,铸就财富洪流;
治理三河,非仅防水患,更在安万民,垦沃土,固江山之本!此三者,乃是以商兴农,以工富国,以财养兵,以利固本!此乃开天辟地之格局!
而今日这假钱之祸,看似滔天危机,实则…”
邓禹猛地转身,枯瘦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戳在御案那份染血的密报上,精准地点在“刘睦奏请”四个力透纸背、仿佛蕴藏惊雷的小字上:
“为陛下,为我煌煌大汉,指明了一条直抵根源的破局之路!”
他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带着开天辟地的决断,轰然响彻:
“欲绝此等魑魅魍魉之患于根!欲收天下财货之权归于中枢!欲铸我大汉万世不易之金汤根基!非建立‘司隶泉府’(中央银行),统御钱币之铸造、流通、存储、借贷不可!
此乃那小子奏请之核心精义!亦是老臣所言——以此祸世之毒物,铸我定鼎新朝之基!陛下,此‘泉府’若立,便是高悬于天下世家豪强、贪官污吏头顶的一柄…金融屠龙刀!”
“金融屠龙刀!”
刘庄霍然起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精光,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瞳中燃烧!这充满铁血力量与掌控快感的名号,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所有的霸业雄心!
屠龙!屠的正是那些盘踞地方、吸食国运的世家豪强之龙!金融?钱币之权!这才是真正的命脉咽喉!比刀剑更锋利,比律法更深入骨髓的命脉!
“邓公高论,振聋发聩!”
宋均眼中精光大盛,立刻跟上,语速快而清晰,条理分明:
“陛下!‘泉府’之设,其利冠绝古今,远不止于防假钱!
其一,铸币归一,劣钱伪币无所遁形,假钱之祸永绝根除!
其二,商贾行旅,携万金而无惧劫掠,异地汇兑,如臂使指,货通天下再无阻滞!
其三,聚沙成塔,汇流成海!民间闲散金银铜钱,尽入国库熔炉!朝廷兴大工(水利、驰道)、振大军(军饷、边备)、赈天灾,皆可调用此海量资金,无须临时加赋,盘剥小民!
其四,农商有需,可凭田契、商誉抵押借贷,取之有度,付之以息,盘活死水,滋养万业生机!
其五,国家赋税,经‘泉府’收纳、转运、发放,省却层层盘剥,直达中枢与地方,如血脉畅通,再无梗阻!此一举,奠定万世财政之基业,功在千秋!”
宋均的剖析,将子墨那份蕴含超前金融智慧的奏请,用最契合东汉语境的方式,条分缕析,直指核心。
殿内重臣,无不心神剧震,目露精光。即便是素来重农抑商的太仆伏恭,此刻眼中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深思。
“然则…”一个带着明显疑虑的低沉声音响起,正是伏恭。
他眉头紧锁,看向邓禹与宋均:
“邓公、宋中丞所言,利国利民,老朽亦深感震撼。然,此‘泉府’之权柄,是否过重?统御天下钱币之铸造流通,吸纳万民之财储,更手握借贷生杀之权…此权集于一身,一旦所托非人,或为权臣所窃,岂非…遗祸无穷?
且,商人重利,若‘泉府’以利诱之,盘剥细民,与民争利,岂非背离圣贤教化?此等亘古未有之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之又慎!”
伏恭的担忧,代表了守旧文臣的心声。权柄过重、与民争利、背离祖制,每一条都如重锤。
一直沉默的阴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阴冷弧度。
伏恭的质疑,正是他想要的饵料。他微微抬眼,帽檐下的阴影中,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向御座上的皇帝。
权柄过重?与民争利?刘睦啊刘睦,你这把陛下亲手锻造的刀,锋芒太盛,连刀柄都透着森然寒光…陛下,您…还能握得稳吗?
刘庄的眉头也拧紧了,伏恭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他因激赏与霸业蓝图而灼热的心头。他目光锐利如刀,射向邓禹:
“邓公!伏卿所虑,亦是朕之所虑!此‘泉府’之权,乃国脉所系!岂能轻授?如何制衡?如何确保此利国神器,永不为祸国之源?”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翻腾的思绪。
邓禹神色泰然,似早已胸有成竹。他缓缓道:
“陛下圣明。‘泉府’权柄,重逾山岳,自不可操于一人之手。老臣与子墨反复推演,其制衡之道,核心有三。”
他伸出三根枯瘦却蕴含千钧之力的手指,逐一落下,如定海神针:
“其一,铸币权,永属陛下及朝廷!‘泉府’仅司铸造之职,钱之形制、分量、成色,乃至何时铸,铸多少,皆需陛下朱批,加盖传国玉玺!此乃国之重器,天子亲掌,神鬼莫侵!”
“其二,‘泉府’之‘股’,陛下独占五成!此为定鼎基石!剩余五成,可分售于皇室宗亲、功勋重臣、信誉卓着之大商巨贾认购。
陛下手握过半之股,便握有‘泉府’最终决断之权!‘泉府’主事者,大掌拒、会计、库管、信审诸官,皆由陛下亲自简拔任命,唯陛下之命是从!其下各级属吏,则由大掌拒依规考绩擢升,视同朝廷命官!此非商贾私产,乃朝廷之公器衙署!”
“其三,监察如网,天罗地布!御史台遣干员常驻‘泉府’总部及各地分部,监察如常!每一笔大宗存贷,每一次钱币出入,皆需铁案如山,账目清晰可查,定期呈报陛下御览!户部、司隶校尉衙门,乃至…”
邓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影门,皆有权在陛下授权下,核查‘泉府’账目及运作!多重监察,铁网交织,令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邓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精铁浇筑的基石,牢牢奠定着这座金融巨塔的根基,同时布下了层层天罗地网般的枷锁。将“泉府”的公器本质、皇权的绝对掌控、严密的监察体系阐述得淋漓尽致,最大程度地消解了伏恭等人关于“权柄过重”、“沦为私器”的隐忧。殿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
然而,阴就心中的寒意却如冰河蔓延。好一个滴水不漏的邓禹!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刘睦!如此架构,几乎将“泉府”与皇权绑死,堵死了所有明面上的攻讦之路。但他阴就,岂会只有明枪?
就在殿内众人消化着邓禹的方略,伏恭等人眉头稍展之际,阴就动了。
他并未上前,依旧隐于那片吞噬光线的阴影里,但那沙哑阴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太尉老成谋国,思虑周详,下官…拜服。”
他先抛出一顶高帽,随即话锋如淬毒匕首般陡然转折,带着刺骨寒意:
“然,下官心中有一惑,如鲠在喉,不吐…恐难安寝。
陛下,诸位大人,这假钱…如此精妙绝伦,几可乱真,非顶尖匠作宗师与海量精铜、隐秘巨坊不可为!更遑论悄无声息散入七郡,掀起滔天巨浪!此等通天手笔,岂是区区几个地方世家…所能独力擎天?其背后,是否…另有…隐龙?”
他刻意一顿,让“隐龙”二字如同冰冷的毒液滴落,瞬间在殿内激起一片刺骨寒意。阴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死死钉在御案那枚染血的假钱上,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森然诡谲:
“下官掌影门,刺探天下阴私。近闻…司隶校尉刘睦麾下,似有墨家传人张祭酒统领的太学院南艺阁学子,专精格物,技艺通神?更有北海农庄老铁匠徐慎,掌握着远超当世的炼铁锻钢秘法?其所铸之陌刀锋锐无匹,所造钢弩射程惊人…陛下!”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诛心之问,
“若有人…假借平准之名,暗行铸假之实,再将祸水引向世家,既铲除异己,又独揽这‘中央泉府’之滔天权柄…此计若成,则天下财权尽归其手,翻云覆雨只在指掌!其心…可诛啊!”
阴毒!狠绝!诛心之论!
阴就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心投下万钧巨石!虽未明指子墨,却字字句句皆在引导:子墨有技术、有能力、有动机!假钱之祸,或为其自导自演的惊天阴谋!目标直指即将诞生的“泉府”那无上权柄!其心当诛!
“阴就!尔敢放肆!”
邓禹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如怒海狂涛瞬间席卷大殿!
宋均、钟离意等人亦瞬间色变,怒视阴就。此已非质疑,而是赤裸裸的构陷!对社稷功臣最恶毒的攻讦!
刘庄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阴就的话,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咬进他的脑海!
子墨…那神鬼莫测的本事…层出不穷的奇技…那支横扫千军的黑骑…如果…如果…一股夹杂着帝王天性中无法磨灭的猜忌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梁。他握着御座扶手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青筋暴起。
御书房内,刚刚因邓禹阐述方略而稍缓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凝固如万载玄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烛火疯狂跳跃,在刘庄阴晴不定、杀机与惊疑交织的脸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刘庄指尖深陷御座雕龙扶手,骨节惨白如雪。
阴就的诛心之语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狂跳。
烛火摇曳间,一幅画面猛地撞入脑海——那年洛阳大旱,赤地千里,十二岁的子墨,瘦小的身影在深夜撬开王府粮仓,将一袋袋粟米分发给城外奄奄一息的饥民。
被侍卫抓住时,少年浑身泥污,怀中却死死护着最后半袋粮食,眼中泪光未干,声音嘶哑却清晰:
“人皆有饥寒,独我饱食,寝不能安!”
彼时他怒其坏了规矩,杖责三十。如今想来,少年那执拗的脊梁,竟比朝堂万千歌功颂德的奏章更灼烫他的眼目!
此刻,御案上假钱泛着阴冷的光,却无端让他想起子墨案头那盏长明的酥油灯。摇曳的灯芯下,是子墨一笔一划抄录的《金刚经》,他曾亲口点醒自己的那句箴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此刻如同洪钟在耳畔轰鸣。
思及子墨疯症初愈,他以封地、美人、虎符相诱,换来的却是对方在御花园梅树下折枝而立,清冷的眸子映着残雪:
“陛下若要臣的命,此刻取去便是。若要臣入世的心,为权势折腰…恕难从命。”
直至西羌烽火连天,他持天子剑抵在子墨喉间,那道清瘦身影依旧挺直如竹,掷地有声:
“臣愿为苍生执戈,不为权势折腰!”
“陛下?”
邓禹苍老的声音仿佛隔着云雾传来。刘庄悚然惊醒,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他忆起与子墨彻夜长谈佛法的那些夜晚,月光漫过未央宫飞檐,子墨谈及“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时,眼中是昆仑雪水般的澄澈清明。
那时他总笑此论虚无缥缈,此刻却惊觉,一个视名利如浮云、将“无我”刻入骨髓的人,怎会为区区权柄自污清誉,自毁长城?!
御案上假钱那暗褐的血迹,此刻变得无比刺眼。
刘庄霍然起身,玄色龙袍带起罡风,将案头几卷简牍扫落在地!
“够了——!”
这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震得梁间栖息的燕雀惊惶乱飞!龙目之中寒芒暴涨,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瞬间刺穿殿内阴霾,更狠狠钉在阴就藏身的阴影之上!
“子墨贤侄若要权柄,朕初邀其入世时,他便该跪伏谢恩!
若要钱财,长安商交会日进斗金,数千间商铺金流如河,他若伸手,富可敌国只在翻掌之间!他何须行此下作自污之举?!”
刘庄的声音斩金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更蕴含着一种近乎咆哮的信任,
“舅父!”
他盯着那片阴影,每一个字都如同冰棱砸落,
“若再敢以莫须有之辞,妄议朕之肱骨,国之柱石!休怪朕…不念及母后亲情!”
话音落下的刹那!
“轰隆隆——!”
殿外苍穹,一道撕裂天幕的紫电悍然劈落!紧接着,瓢泼暴雨如同天河决堤,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敲击着琉璃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刘庄立于丹陛之上,望着雨幕中模糊扭曲的宫墙殿宇,胸中翻腾的杀意与那丝被挑起的猜忌,竟被这天地之威涤荡一空!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涌上心头。
子墨入世,是为渡这苍生苦海。
而他信子墨,便是这煌煌天命、浩浩轮回之中,早已注定要结下的…不灭因果!这信任,便是他刘庄手中,最锋利的…另一柄屠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