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125节又出波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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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洇着水汽,把葫芦湾的房檐、树梢都裹得发沉。檐角的铜铃被压得没了声响,只有炊烟在灰幕里勉强挣出几缕白痕。许前进推开院门时,铁锁“咔哒”一声弹开,惊得灶前的芦花鸡扑棱棱飞开——香玲正蹲在灶台边,火钳把湿柴捅得滋滋冒白烟,火星子从灶膛缝里蹦出来,在她眼下的青黑上跳了跳,又蔫蔫地落下去。

“香玲?这时候生火干啥?”许前进把肩上的锄头往墙根一靠,木柄撞在石墙上,震下点细碎的土渣,“我从三嫂那带了刚蒸的菜窝窝,还有碗炖豆腐,热乎着呢,赶紧趁热吃了吧前进哥。”

香玲没回头,火钳“当啷”砸在青砖地上,火星子溅到她布鞋边:“你这天天在村里跑东跑西,管张家的地、李家的井,可知道?咱和平那厂子,要塌了。”

许前进心里猛地一沉,像被人攥住了后心。儿子许和平的南山石艺厂,是葫芦湾这两年最亮的光景——历经风雨数载,屡屡创造佳绩。前阵子和平还站在祠堂门口的石碾上,声音亮得能传到河对岸:“年底就接邻县的单子,让咱村人都能在厂里拿工钱,不用再背井离乡!”

“到底咋了?”他走过去,见香玲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赶紧从兜里摸出块干净的递过去,“天大的事也能说开,别憋在心里。”

“邻县的订单黄了。”香菱的声音发颤,尾音像被烟呛着,“人家找了南边的厂子,说咱的价太高。样品原封不动退回来,厂里仓库堆得连下脚的地都没了——光上个月的物流钱就欠着两万多,账上早空了。”她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和平这几天就没合过眼,刚才还在院里转圈,说要去镇上找放贷的……”

“胡闹!”许前进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节在膝盖上磕了磕,“那放贷的是啥人?那是喝血的!你让他去?”他在院里踱了两步,胶鞋碾过院角的青苔,“库存多就先停几天工,裁两个人也行,先把窟窿堵上。”

“裁谁?”香菱猛地站起来,围裙上还沾着灶灰,“厂里二十多号人,不是看着和平长大的叔伯,就是沾着亲的弟兄。裁了王大爷?他孙子等着工钱交学费;裁了周婶?她老伴还在县医院躺着。可不停工更不行——机器转一圈就耗电,工人干一天就有工钱,这天天往里填钱,是个没底的窟窿啊。”她忽然抓住许前进的胳膊,指节都攥白了,“要不……先停了生产?等把库存清完再说?”

许前进没应声。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点暗红的余烬在草灰里喘着气。他想起和平上任前天,祠堂摆了三桌酒,儿子举着酒杯,脸涨得通红:“我许和平在这保证,要让葫芦湾的石家伙,卖到城里去!”那股子精气神,像刚出炉的铁块,烫得人心里发亮。这要是停工,怕是比剜他块肉还疼。

“先别声张。”许前进沉声道,指腹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明天我问问和平。你也歇着去,熬坏了身子,不是添乱吗?”

“你必须上心!”香玲拉住他的袖子,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下去,“那不光是咱儿子的心血,是咱葫芦湾的指望啊!多少人家等着那点工钱供孩子上学、给老人抓药?你当爹的,得替他拿主意。”

夜里许前进没睡踏实。窗外的虫鸣一阵密一阵疏,像人在耳边絮絮叨叨。他闭着眼,总想起和平小时候——那孩子攥着块烧红的铁块,非要学石匠刻个小石人,磨得手心起了水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咧着嘴笑:“爹你看,快成了。”

天刚蒙蒙亮,西屋就有了动静。许前进趿着布鞋走过去,见和平正对着镜子系领带。那领带还是去年干治保主任时买的,此刻被他系得歪歪扭扭,手指在领口抖着,像捏着块烧红的铁。眼下的乌青深得像泼了墨,连带着眼白都泛着红。

“和平。”许前进站在门框边,声音比平时沉些,木框上的漆皮被他的指腹蹭掉点,“爹有话问你。”

和平的手顿住了,慢慢转过身,头垂得快抵到胸口,后颈的骨头支棱着:“爹,我知道你要问啥。”

“这么大的事,为啥不早说?”许前进往炕沿上坐,老旧的木炕沿被压得“吱呀”一声,“你当爹是外人?还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忙了?”

“我不是怕你担心嘛。”和平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棉花堵着,“前阵子我总觉得,再撑半个月,总能找到新买家。我以为自己能扛过去……谁知道啊,人家轻轻一推,我这摊子就跟纸糊的似的,快散了。”

他忽然抬起头,眼里红得吓人,像揉进了灶膛里的火星:“仓库里的石艺,能供三个葫芦湾用;开采出的石头也堆成了山,可机器还在转,工人还在干——我昨天去仓库,墙角的麻袋都潮出霉斑了,再这么造下去,窟窿就真填不上了。”

“那就停。”许前进说得干脆,像劈柴时落斧的瞬间。

和平猛地摇头,喉结滚了滚:“可我在祠堂说过,要让大家跟着我挣钱!现在停工,我怎么跟王大爷说?他孙子等着工钱交学费;怎么跟李婶说?她老伴还在医院等着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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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前进打断他,站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声,“这比面子要紧一百倍。”他走到和平面前,手指在他胳膊上重重敲了敲,“你这天天造,库存天天堆,就像往无底洞里填粮食——填到最后,不光你自己掉进去,还得把跟着你的人都拽下去。到时候村里人不都得戳你脊梁骨?”

和平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眼里的红渐渐漫开,像水浸过的朱砂。

“立即停工。”许前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现在就给厂里打电话,让大家先回家等消息。”

“可……”

“没有可是。”许前进拍了拍他的背,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衬衫,“先吃饭,吃过饭我跟你去厂里。父老乡亲那边,我去说。”

灶台上的玉米粥冒着热气,香玲把腌萝卜摆上桌时,手还在抖,却没像昨晚那样掉眼泪。许前进盛了碗粥,往和平面前推了推,粗瓷碗底在桌上磨出轻响:“趁热喝。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和平端起碗,粥的热气扑在脸上,眼眶忽然就酸了。他想起小时候摔了腿,爹背着他走十里山路去镇上,生怕三轮车颠簸再出了叉子,背篓里的草药蹭着他的脸,爹的后背却稳得像块石头,一步一晃地踩着月光往前走。

“爹。”他哽咽着说,粥碗在手里轻轻颤,“等这事过去,我一定好好干。”

许前进没说话,往他碗里夹了块腌萝卜,萝卜的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快吃,吃完了,咱爷俩去厂里。”

门外的太阳刚爬过树梢,把葫芦湾的土路照得亮堂堂的。许前进走在前头,背影比平时挺得更直,像被晨光镀了层硬朗的边。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光是厂里等着说法的工人,还有儿子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但他不怕——就像当年背着儿子走夜路时那样,只要他还站着,天就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