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所得非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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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与这两人心里,眼前的棋局便也不是一称无声的手谈,乃世局也。

见程鹤不肯落子,原是在那宋正平在时以三对一四人一战之时,见识过这棋局的诡异。落子便是一个惨败。更如那公案一般,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出错。

然,此番倒不是因为一个输赢,只是不想再入此局罢了。

自父上之山亡故,程鹤便是失去了方向,与这世间茫茫然,不知所归。

说起这程家以“驿马旬空”之术传家。

其祖,自太祖御龙在野之时,便算得天下大势,遂,追随太祖征战,一路推汉灭唐,收复蜀地。

然,却因算得“伯仲异位”,便恐那“龙脉旁落”,遂谏言迁都洛阳。

然,太祖心慈,又有太宗竭力劝阻,致使迁都之事不得行。

于是乎,后现“烛影斧声”,再有“金匮之盟”。终是一个皇位归仲,不可逆也。

此事后,程家便再不得太宗重用。

却因这“驿马旬空”乃易术之人,不可杀,亦不可流于野。

这玩意太邪乎,没事干弄出一个“夜观天象”,那闹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而且,这类人太危险,且不能让他没事干生孩子玩,弄出来一个人丁兴旺。必须得严格的控制。

于是,太宗密旨留于后:“程家男丁只留其一,死不可明丧。落官太史局令,世袭罔替”。

然,程家后世虽是一个勤勉,且算得那“双瞳”,算得那“龙踔一目”倒是算不清爽自家的一个旦夕祸福。

此乃逆天者,受无恩之刑也!

只能作的一个,空有这“推天之术”,倒是无有“回天之力”。

熙宁年,世袭太史局局正的程之山,受得提举司天监沈括沈存中先生点化,遂放弃钻研旬空驿马之术,兼理验作院诸事,而成“百业巧工”之名。

后因臣工谏“空耗国帑”之言甚盛,神宗无奈,遂裁撤验作院。

然,又不敢忘先帝之“资圣薰风”之志。遂又立院,曰“慈心”,且以私产资之于内府。于是乎,程之山便又兼任都知慈心院事之职。

后得一子程鹤,这程鹤却是个天子聪慧,实为旬空驿马之天纵之才。

此子三岁行得幻方,五岁推得四元。这天纵之才降世,且是让其父之山惶恐不已。恐其子再步程氏先人的后尘。

便是上请哲宗,荐此子为知慈心院事。一杆子,把他支到济水之源,沁园旧址,让他躲去那朝中利害,远离朝堂。

即便是如此,那程鹤娶妻不久,便得一胎两子。

在平常百姓家,此事便是一个天大的喜事。然,与这程家,却也逃不出这“程家男丁只留其一”的圣谕。

眼睁睁的看那太医将那襁褓之子溺死于盆中,只留得那程乙一丁。

但那之山郎中学识所在,总是耐不住寂寞。

又因那“崇宁五年的彗出西方”之言,而被逐出京城,存身与那汝州之野差司炉之事。

虽是一个差遣,却与那流放无二也。

彼时,程之山才明白这“天道之行浩浩汤汤,而非人为可逆”。

“驿马旬空”亦是如此,能推得灾祸,却也无为那天定之事,不可逆也。

按现在的话说,这样的人能预知事情的发展,却不能拿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案。

如此倒是无趣也。

也只能眼睁睁的看了事物的发展,不可改变而徒增伤悲。

但是,这悲伤,却不能与人说来,说出来也是个伤人害己,终究做得望洋之叹。

如此,倒不如不去知晓,且浑浑噩噩了此残生,做一个“愚且鲁”之态,也能“无灾无难到公卿”。

如今这之山郎中已作古,程鹤却也知道,父亲让他掌管慈心院是何苦心。

且是这帮人“驿马旬空”们甘心麽?

哈,若是他们甘心,何苦那存中先生以被贬之身,于耄耋之年费心费力收天下之术、技做那洋洋万言,包罗万象的《梦溪笔谈》?

之山郎中又何苦那要以身祭窑以求天青无纹?

如今,那程鹤惴惴了不肯入局,只为求得心中无瓜无葛,糊糊涂涂了过活,且把自己当作已死之人。

无为哉?

倒是也不可如此说来。

他们也想去抗争,想去改变,却也知道这“道法自然”之“法”字何解。

兆亿苍生于天地者,匆匆来去几万天,本就是过客尔。顺水而去,随波逐流了迎合自然即为道法。

消极麽?却是无为而无奈也。

如大禹治水是何等的改天换地,与天斗狠。治河渎,抗洪水,惠及亿兆,功在万代。却如今,又能留下许痕迹残留于世?后人不知,却以虚拟飘缈的神话传说而言之。

女娲补天,只剩下无人能见的五彩石。

女娲,真的补的是天麽?

夸父,追的真的是日麽?

那程之山留下的鹤骨古笛,真的只是为了吹奏《天问》的乐器麽?

倒是一个个无法求证,世人姑且言之为传说,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来。

与其说他们是些个神仙,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一帮远古的算天算地的“驿马旬空”。

如此,一场棋局倒是戛然而止。

丙乙先生心中的不甘与不屈而成的孤傲,和那怡和道长骨子里桀骜不驯无畏无惧,碰撞了程鹤心中的知天无为。

如此倒是一场尴尬。

棋局无动,清风依旧,燕雀啼闹依然。静静的等了那迟迟不肯落子的程鹤。

且是丙乙、怡和无知者无畏?

非也,非也,无知者无畏固然是一件易事,仅凭了一身的肝胆勇往直前便罢。

然,知者依旧无畏,倒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因为一个人的勇气不是与生俱来的。

害怕和恐惧,是我们趋吉避害的本能,并非不堪。

勇气,是经历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依旧不肯放弃本心的执着。

他们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无望无助。

然却,在这尘世的孽火的淬炼中,依旧选择遵循守善,恪守本心而不为他动。佛家称之为“悟”,道者,称之为“得道”。

所以,有知而无畏者,必定是孤独的。

然,程鹤的怕而不言,便是他的错处麽?

也无错。

不经别人苦,莫劝他人善。

程鹤不是恐惧,亦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知天而无可为的无可奈何。

毕竟丙乙和怡和没经历过程氏家族“男丁留其一”的苦难,没经历过父死不可明丧的悲痛,没经历过眼见妻子疯癫入水溺亡的无奈。也没经历过其子被典押于那南京国子监为质的羞耻,也没有经历过被人圈禁驯养般的痛苦。

程鹤的无奈无可厚非,就像现代人一样,有贼公然行窃,周围之人且作眼盲之状,做的一个事不关己,不闻不问。耄耋之人于街边伏地哀号,行人匆匆绕道而行。

岂是世人无善恶本心麽?

又是个非也!且是怕那善行所得非善!

世人心中自有善恶,却慑于所得非善的恐惧而不敢为之尔。

只能将那善心善行,各自封印在看似光鲜且有趣的皮囊之中,而不致于善人害己作出不堪之窘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