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照壁埋青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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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8年秋,湘中金盘大湾三百斗花屋,周宽世侧卧木雕檀木床上,突然喉头一甜,一股子铁锈味猛地呛了上来。
他死命捂住嘴,粗重喘息着,指缝间渗出的暗红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黏稠。
胸腔深处那团纠缠不休的钝痛,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每一寸衰败的脏腑。
他艰难地挪动枯枝般的手,探向枕下,指尖触到一片冰冷而沉实的金属,微微的震动如同活物的脉搏,正透过薄薄的枕褥,一下下敲打着他行将就木的骨头。
枕下,那青铜噬魂盘在不安分地低鸣。
“嗬…嗬……”他费力地抽着气,浑浊的目光投向窗棂。
窗外那株高大的老山茶,在夜色里只剩下狰狞的轮廓,像一只蹲踞的巨兽,沉默地守着这座名为“三百斗”的花屋。
左公…季高…那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三年了,自左宗棠在福州任上病逝,整整三年。
他周宽世,左帅帐下曾提刀浴血、令长毛胆寒的“周疯子”,如今也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只是,又有谁知道,这具在湘军里摸爬滚打半生的残破躯壳里,曾寄居过一个来自一百多年后的幽魂?
那个以身阻挡拆除祖宅花屋包工头名叫周征的历史博士?
记忆的闸门被剧痛撬开,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与血腥气,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
这一次,不再是安庆城外的混战,而是1858年深秋,安徽三河镇外。
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冷雨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
湘军精锐李续宾部六千余人,如同一支疲惫而孤傲的箭,深深楔入太平军重兵布防的腹地。
营盘扎在泥泞里,士气却异常高昂,带着一路势如破竹的骄矜。周征——那时他还叫周征。
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过后。
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沾满泥浆的湘军号衣,蜷缩在一个简陋的避风壕沟里,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冰冷的硬馍。
“娘的,这鬼天气!听说长毛陈玉成和李秀成那两股合流了,正朝这边扑过来!”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啐了一口唾沫,搓着冻僵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三河!陈玉成!李秀成!合围!
周征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惨白的闪电,冰冷刺骨!
这是他研究湘军战史时反复咀嚼的惨痛篇章,三河大败!湘军精锐李续宾部即将在此全军覆没!
六千余人,几乎无一生还!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深秋的寒意更甚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就在这濒死的绝望与彻骨的恐惧中,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猛地从他紧攥的右手掌心爆发出来,瞬间流窜全身,奇异地压下了部分眩晕和寒意。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枚形制奇古的青铜圆盘,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盘面刻满了他从未见过、却莫名感到心悸的扭曲纹路,此刻正幽幽地散发着微弱的青芒。
盘边,还躺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雕工极其简约,仅用流畅的线条勾勒出首尾相衔、追逐不息的两条小鱼轮廓。
这是件藏在祖宅照壁下的青铜器!
还有从古墓中挖出的“双鱼太极佩”!
雷电交加的雨夜,刺目的白光,狂暴的能量流,被瞬间撕碎的空间,它们竟然跟着他一起过来了,来到了这个即将成为人间地狱的地方!
“得告诉李续宾!必须撤退!这是陷阱!”
周征心中狂吼,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踉跄冲去。
“站住!干什么的!”守卫的兵丁厉声喝问,长矛交叉挡住去路。
“我有紧急军情禀报李大人!三河是陷阱!陈玉成、李秀成合兵十万,要围死我们!快撤!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征嘶哑地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周总兵!那你马上去李帅那儿",守卫的兵显然看清了来人是李续宾的副将周宽世。
周征就是周宽世,这个名字像一道烙印,狠狠烙在了他混乱的意识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血腥和硝烟味,最终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刻起,历史博士周征,真正死去了。
活下来的,是湘军将领周宽世,一个带着未来记忆和灵魂伤痕的战场幽魂。
凭借那来自后世历史缝隙中的“先见之明”和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狠劲,周宽世在尸山血海里硬是趟出了一条染血的青云路。
他“预判”太平军的伏兵和粮道(代价是噬魂盘更深的悸动和灵魂的刺痛)。
他在关键时刻“指出”官军防御的薄弱环节(每一次“指出”都伴随着一阵眩晕和咳血的冲动)。
他甚至在左宗棠初掌楚军、急需立威时,“巧合”地献上了几条切中时弊、眼光毒辣的募兵和治军之策(献策后往往需要昏睡数日方能恢复)。
每一次“献策”,每一次“预判”,都伴随着胸口噬魂盘那冰冷彻骨的悸动和对自身存在的明显侵蚀。
他清晰地感觉到,每当他利用未来的知识强行介入历史的流向,盘上那些扭曲的纹路似乎就变得更深邃、更幽暗一分。
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他的生命力,他的记忆碎片,甚至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正被它悄然吞噬。
而那枚温润的双鱼玉佩,则始终沉默着,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又像一道永恒的枷锁。
后来……,再后来……。
左宗棠,那位鹰视狼顾、刚烈如火的一代雄杰,很快注意到了这个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的“周疯子”。
他擢升他,倚重他,引为心腹。西征平回,抬棺入疆,周宽世策马追随在左帅的大纛之下,长刀饮血,战袍尽赤。
他成了左帅手中一把最锋利也最沉默的刀。
左帅赞他“心思缜密,常有神助,尤善洞察先机”,只有周宽世自己知道,每一次所谓的“神助”,都是对历史的又一次僭越,都是噬魂盘对他灵魂深处某些东西的又一次啃噬。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的窃贼,偷取着未来的烛火,照亮眼前一寸黑暗,却加速燃烧着自己,每一次成功的“洞察”,都让他离那个叫“周平”的源头更远一步。
然而,历史的洪流,终究非一人一器所能撼动。中法战争,马尾海战,福建水师灰飞烟灭的噩耗传来时,周宽世正在病榻上挣扎。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肺腑,仿佛要将那颗心也一并咳出来。
他捧着那份染着耻辱墨迹的战报,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
噬魂盘在怀里疯狂地震颤,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疯狂地抽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精气神。
他预见了这场惨败,甚至在左帅生前就曾多次隐晦地提及海防的极度脆弱和列强舰队炮的可怕。
但个人的微末挣扎,在帝国积重难返的颓势和朝堂根深蒂固的昏聩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他终究没能改变那场大火,没能改变那片染透马江的同胞之血。
“天意…难违…”他当时咳着血,望着福州方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败的风箱。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到,支撑他在这条荆棘路上走下去的某种东西,彻底断裂了。噬魂盘的冰冷似乎浸透了他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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