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冰刃照芙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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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匪徒惨叫一声,整条手臂软软垂下。

“嗤啦!”刀光如电,贴着另一根呼啸砸下的木棍边缘滑过,冰冷的刀锋顺势掠过持棍者的手腕。

那人只觉得腕上一凉,随即剧痛钻心,鲜血瞬间涌出,木棍脱手。

他身形如同鬼魅,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每一次看似惊险的避让,都恰到好处地躲开致命攻击;

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刀格挡,都蕴藏着引导对手劲力、破坏其重心的精妙。

刀光泼洒,时而如大漠狂沙,席卷一片;时而如毒蛇吐信,精准刁钻。

环首刀狭长的刀身在他手中,成了最有效率的收割工具,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金属撞击的锐鸣和匪徒凄厉的惨嚎。

他刻意避开了要害,刀刃所向,尽是手臂、肩胛、腿弯。

不是杀人,而是废人!刀光过处,手臂筋腱断裂者,抱着胳膊惨嚎打滚;

膝盖被刀背砸碎者,扑倒在地哀鸣不止;更有被刀脊重重拍中面门者,鼻梁塌陷,鲜血糊了满脸,瞬间失去战力。

他如同一个冷酷的工匠,有条不紊地拆卸着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的攻击能力。

那杆装填好的鸟铳终于被一个匪徒哆哆嗦嗦地端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谭嗣同的后心。

就在他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谭嗣同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个迅疾无比的矮身旋步,避开正面劈来的一把柴刀,同时左手如鹰爪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旁边一个正欲偷袭的匪徒的咽喉,将其整个人当作盾牌,猛地向后一甩!

“砰!”

沉闷的铳声响起!火光与硝烟喷涌!

“呃啊——!”被当作肉盾的匪徒胸口爆开一团血花,发出短促的惨嚎,身体软软倒下。

那放铳的匪徒看着自己打中的同伴,彻底吓傻了,握着还在冒烟的鸟铳,呆若木鸡。

这血腥的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仅剩的几个还能站立的匪徒,看着满地翻滚哀嚎的同伙,看着那个站在中间、青衫上溅了几点暗红血迹却依旧渊渟岳峙的青年,如同看到了地狱归来的修罗。

所有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鬼啊!”

“跑!快跑!”

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剩下的匪徒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财物女人,连滚带爬,丢下武器,如同丧家之犬,朝着芦苇荡深处没命地逃窜而去,连他们那个断了手腕、躺在地上哀嚎的首领也顾不上了。

空旷的河滩上,只剩下满地狼藉、刺鼻的血腥味、硝烟味和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风掠过河滩,吹动枯黄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这片刚刚经历暴力的空间一片死寂。

李寿蓉惊魂未定,浑身筛糠般抖着,被妻子紧紧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

李家女眷们抱在一起,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唯有李闰,在母亲怀里,慢慢抬起了头。

她清丽的脸庞上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像晨露打湿的花蕊。

然而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寒星,穿透了尚未散尽的恐惧烟云,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那个青衫身影之上。

谭嗣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

他手腕一震,环首刀锋上沾染的几滴粘稠血珠被甩落在河滩的砂石上,留下几点暗红的印记。

他反手,“锵”地一声,将刀稳稳地还入腰间的鲨鱼皮鞘。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搏杀才有的沉稳韵律。

他这才转过身,朝着受惊的李家众人走去。

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李寿蓉夫妇,带着询问和安抚,最后,落在了那个刚刚抬起头的少女脸上。四目相对。

李闰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方才他浴血搏杀时,那眉宇间凝聚的凛冽杀气,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刻,当他收刀入鞘,目光投来,那剑锋般的锐利竟在刹那间消融殆尽,化作两泓深潭般的温润。

那清澈的眼眸里,有关切,有探询,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居功自傲的戾气。

这强烈的反差,让李闰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剩下那双眼睛带来的、近乎灼人的震撼。

谭嗣同走到近前,在离李家众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惊惶:

“诸位受惊了。匪人已溃逃,可有人受伤?”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闰身上,带着询问,“姑娘可安好?”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闰耳中,如同玉石相击,清越而沉稳。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青衫下摆沾染的尘土和几点暗红,看着他额角因剧烈运动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看着他温润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狼狈的影子。

他问的是“姑娘可安好”,语气寻常,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她冰冷惊悸的心房。

十五岁少女的心湖,被这从天而降的身影、这力挽狂澜的英姿、这温润如玉的关切,骤然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她的脸颊蓦地飞起两片滚烫的红云,一直烧到了耳根。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心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一方柔软的素白丝帕。

那方帕子,是她平日习字所用,一角还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压过了所有的矜持与羞怯。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只紧握丝帕的手抬了起来,却不是去擦拭脸上的泪痕。

她飞快地、近乎慌乱地将那方丝帕塞到了身旁同样惊魂未定、正搀扶着母亲的贴身丫鬟杏儿手中,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快给他!”手指,指向几步之外那个青衫磊落的青年。

杏儿一愣,低头看看手中小姐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绣帕,又看看小姐那烧红的脸颊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羞怯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

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了然地抿了抿嘴,鼓起勇气,快步走到谭嗣同面前。

谭嗣同正准备询问李寿蓉是否需要护送回城,忽见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走到跟前,双手捧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帕,高高举起,递到他眼前。

“公子……我家小姐……给您的……”杏儿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紧张。

谭嗣同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丝帕入手,细腻温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墨香和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他疑惑地展开。

洁白的丝帕中央,并无繁复的绣工,唯有用清秀娟丽、却透着筋骨的小楷,题着一句诗:

“同予者何人?”

字迹墨色尚新,力透绢背。那笔锋转折间流露出的孤高与寻觅,瞬间击中了谭嗣同的心。

他猛地抬头,越过丫鬟的肩头,目光如电,再次投向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羞红侧脸的少女。

李闰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身体轻轻一颤,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母亲的臂弯里,只留下一个乌黑发髻和一段莹白如玉的颈项,暴露在深秋微凉的空气中,仿佛一朵在寒风中不胜娇羞的芙蓉。

然而,她那紧抓着母亲衣襟、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河滩的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满地翻滚的匪徒呻吟声、李家女眷低低的啜泣声、李寿蓉劫后余生的喘息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谭嗣同的眼中,只剩下那方素帕上墨迹淋漓的五个字,和少女惊鸿一瞥间流露出的清光与羞怯。

同予者何人?

这世上,懂我关怀者,能有谁?

他握着丝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那柔软的丝绢,仿佛带着少女指尖的温度,滚烫地熨贴着他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口,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印记。

十九岁的青年,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比刀锋更锐利、比大漠风沙更浩荡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那方染着墨香、绣着芙蓉的素帕,宛如一道无形的丝线,轻柔又坚韧地,缠绕上了他的手腕,也缠绕上了他未来注定波澜壮阔却悲怆短促的一生。

命运的长河在此刻打了一个奇异的回旋,将两颗星辰的轨迹,骤然拉近,碰撞出照亮彼此幽暗岁月的光芒。

河滩的风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满地狼藉和呻吟。

谭嗣同缓缓将那方带着少女体温与墨香的素帕,郑重地折叠好,收入贴身的衣襟之内。

柔软的丝绸紧贴着心口,那里仿佛揣进了一颗微烫的星子,跳动着陌生的、灼热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