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冰刃照芙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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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二年(1886年)的深秋,湘江的水流似乎也带上了一股从西北裹挟而来的粗粝与寒意。
一艘半旧的官船破开浑浊的水面,逆流而上,朝着长沙码头缓缓靠拢。
船头立着一个青年,身姿挺拔如岳麓山巅的劲松,正是东归的谭嗣同。
他身上的青布棉袍洗得有些发白,浆洗得硬挺,却掩不住那宽厚肩膀和挺直脊梁勾勒出的力量轮廓。
三年的光阴,将那个曾带着京城贵胄子弟特有浮华印记的少年彻底淬炼。
新疆,刘锦棠大帅那风沙弥漫、号角连营的帐幕,成了他真正的熔炉。
白日里,他伏案于堆积如山的舆图、粮册、民情文牍之间,笔下流淌出关于屯田、水利、边贸的条陈,字字浸透着对那片辽阔疆土的洞察与忧思。
入夜,则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戈壁滩凛冽的寒风中,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汗流浃背的身影。
他随帐下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习练刀法。西北的刀,厚重、直接、带着沙场喋血的狠戾。
从最初笨拙地挥舞那沉甸甸的环首刀,到后来刀光泼洒如雪,能在十招之内让教授他的老哨官脱手认输,他的掌心磨破又结痂,厚厚的老茧无声诉说着无数个寒夜的砥砺。
刘锦棠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里,赞许日益浓厚。
临别时,大帅拍着他的肩,声音洪亮如擂鼓:“复生!好小子!是块真材实料!回关内去,大有可为!江苏那个富庶地界,老夫替你向朝廷争一争!”
这份赏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是期许,更是鞭策。
船身微微一震,靠上了长沙麻石砌就的码头。
熟悉的乡音、湿润的空气、两岸熟悉的丘陵轮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久违的温软,却也透着一丝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泥土、水腥和人烟的味道,与西北干燥清冽、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风截然不同。
他紧了紧肩上简单的行囊,那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一柄用旧布仔细缠裹的环首腰刀——刘锦棠所赠,刀身狭长微弧,吞口处磨损得厉害,却透着冷硬的幽光。
这柄刀,是他这三年脱胎换骨的见证。
归家数日,短暂的亲伦温暖之后,一种无形的沉闷便悄然围拢。
京城的旧友圈子,听闻他回来,帖子雪片般飞来。
宴席依旧设在最奢华的酒楼,雕梁画栋,丝竹绕耳。
席间觥筹交错,话题却总离不开京里新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谁家戏班又出了个绝色的旦角,或者是哪位大人物的风流韵事。
那些华服包裹下的面孔,带着精致的笑容,眼神却空洞浮泛。
谭嗣同端坐其中,听着这些曾经熟悉无比、如今却显得格外遥远空洞的谈笑,只觉得杯中醇厚的陈酿也失了滋味,甚至隐隐泛起一丝苦涩。
他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移栽回温室的胡杨,周围的空气温暖湿润得让他有些窒息。
西北的烈日风沙、大漠孤烟、帐中烛火下与刘锦棠纵论边塞安危的激越、校场上刀锋破空的锐响……这些刻入骨髓的记忆,与眼前这浮华精致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放下酒杯,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底那股躁动越来越清晰——他要出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锦绣牢笼,去呼吸更广阔、更真实的天地气息。
几日后的清晨,他牵出家中一匹健硕的青骢马,只对老管家说了一句“去城外散散心,不必备饭”,便策马出了城门。
马蹄踏在郊外略显泥泞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哒哒”声。
深秋的湘地,寒意初透,田野间弥漫着收割后稻草焚烧的淡淡烟气和泥土的微腥。
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起伏,勾勒出柔和的黛色轮廓。
这熟悉的南国景致,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他信马由缰,漫无目的,只想让这带着凉意的风,吹散心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
行至一片开阔的河滩地,视野陡然开阔。湘江的一条支流在此处拐了个大弯,水流平缓,岸边是大片枯黄的芦苇丛,在风中起伏如浪。
就在这片萧瑟的河滩上,几辆马车孤零零地停着,显得格外突兀。
其中一辆装饰稍显文雅的马车尤其引人注目,车帘已被粗暴地扯下大半,露出里面惊恐的人影。
十来个形容粗野的汉子,手持棍棒、柴刀,甚至还有一两把锈迹斑斑的鸟铳,正凶神恶煞地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
粗鄙的谩骂、车中妇孺压抑的哭泣和哀求、兵匪们得意的狞笑,混杂在一起,撕裂了郊野的宁静。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黑乎乎胸毛的壮汉,正用一柄豁了口的破刀,拍打着一辆马车车厢的门框,唾沫横飞:
“李老头儿!识相点!哥几个刀口舔血,就图个痛快!快把值钱玩意儿,还有车里头那水灵的小娘子,都乖乖给爷献出来!不然……嘿嘿,老子认得你是‘湘中五子’,老子的刀可不认得!”
被围在中间那辆马车旁,一个穿着深色长衫、须发已见花白的老者,正是“湘中五子”之一的李寿蓉。
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却仍强撑着文人风骨,将妻女死死护在身后,声音颤抖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尔等竟敢行此强盗行径!老夫……老夫纵是一死,也绝不……”
“老东西找死!”那匪首眼中凶光毕露,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手中的破刀猛地扬起,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朝着李寿蓉挡在身前的胳膊劈下!
这一刀若是砍实了,这条手臂立时就要废掉!李寿蓉身后的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紧闭上了眼睛。
缩在母亲怀里的少女,正是李闰,她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攫住,死死盯着那即将落下的刀锋,连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乱的空气!声音未落,一道灰蒙蒙的影子,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劲风,如同出洞的毒蛇,精准无比地抽打在匪首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嗷——!”匪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手中那柄破刀应声脱手飞出老远,当啷一声掉在河滩碎石上。
他捂着瞬间肿胀变形、显然已经折断的手腕,痛得原地打滚,涕泪横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兵匪都愣住了,凶狠的叫嚣戛然而止。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十余丈开外,一个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已端坐马上。
谭嗣同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并非出自他手。
他方才情急之下掷出的,不过是随手从路边折下的一根坚韧的竹鞭。
此刻,他右手已握住了斜挎在腰间的环首刀刀柄,拇指沉稳地顶开了刀柄上的卡簧。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的闲事?!剁了他!”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离谭嗣同最近的持棍匪徒最先反应过来,血红的眼睛瞪着这不知死活搅局的青年,狂吼一声,抡起手中的硬木棍,朝着马腿狠狠扫来!
这一棍势大力沉,若是扫中,马腿立折,马上之人也必然摔下。
谭嗣同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湖乍裂。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青骢马通灵般长嘶一声,前蹄倏然扬起!
几乎在同时,谭嗣同腰身一拧,整个人如同绷紧后骤然释放的强弓,从马鞍上腾身而起!
那沉重的硬木棍带着风声,险之又险地从马蹄下扫过,只卷起几缕尘土。
身在半空,谭嗣同右手手腕一抖!
“铮——!”
一声清越龙吟,寒光乍现!那柄狭长微弧、带着西北风沙气息的环首腰刀,如同挣脱束缚的银蛟,骤然出鞘!
冰冷的刀光,在深秋晦暗的天色下,划出一道凄厉炫目的弧线!
“噗!”
刀光落处,并非血肉,而是那匪徒手中的木棍!刀锋如同切入朽木,毫无滞涩地将那碗口粗的硬木棍从中劈为两半!断口平滑如镜!
那匪徒只觉得双手一轻,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一个趔趄,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木棍,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出刀!
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彻底点燃了战火,也彻底冻结了所有匪徒的凶焰。
剩下的匪徒被激起了原始的凶性,也夹杂着恐惧,怪叫着,挥舞着各式武器,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乱哄哄地朝着刚刚落地的谭嗣同扑来!
棍棒、柴刀、粪叉,甚至一把装填缓慢的鸟铳,杂乱无章地招呼过来,形成一片致命的乱流。
谭嗣同落地生根,双膝微曲,稳如磐石。
面对这杂乱无章的围攻,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进半步!
手中的环首刀,不再是劈砍,而是化作一片灵动而致命的银网。
西北三年,沙场老兵传授的不仅是杀人技,更是如何在乱军中保命、破阵的实用法门!
“叮!”刀锋轻巧地一拨,格开一柄斜刺里捅来的粪叉,手腕顺势一翻,刀背带着沉重的风声,“啪”地一声狠狠砸在持叉匪徒的肘关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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