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了300年的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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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站在那座无碑的土坟前,指尖刚碰到坟头的土,就觉出不对劲——这土太实了,实得像被无数只脚碾过,连草都不肯在这里扎根,三百年了,连风都绕着走。

“你看这松柏。”苏惊鸿忽然开口,声音被雾裹着,发飘。她指着坟周围的老松,每一棵都长得歪歪扭扭,枝桠虬结,像被人硬生生拧过,“是‘缚灵松’,专锁魂魄的,当年栽的时候,每棵树下都埋了东西。”

晓冉蹲下身,拨开坟头半枯的草,露出发黑的泥土里掺着的丝绒残片,青碧色的,是姜家女子最爱的衣料。“是‘碧霞绫’,沾水不腐,遇血更艳。”她指尖一碰,那残片就化作了灰,“当年……定是死得极惨。”

林薇望着石壁上被凿了又刻、刻了又凿的痕迹,那里的石头坑坑洼洼,像一张被揉烂又展开的纸。最深的那道刻痕里还凝着暗红,三百年了,雨水冲不透,寒风刮不净,是血渗进去的。

“听老辈人说,阿鸾是姜家最惊才绝艳的女子。”梁平的声音发哑,“一手‘九连环’阵法冠绝天下,能让山石移位,江河改道。可她偏不要这些,她只要梁砚的心。”

梁砚是梁家独子,那时梁家还不是望族,只是个守着祖业的小户。阿鸾初见他时,是在白云山的论阵会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手里攥着半块竹片,正在地上画阵图。她站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就挪不开步——不是因为他的阵术,是他画到关键处,指尖被竹片划破,血珠滴在阵图上,竟让死阵活了半分。

后来他们常在山坳里相会,他教她辨地脉,她传他布奇阵。他说等他考中功名,就求娶她;她说等他功成名就,就把“九连环”阵谱给他。那时的月光总很软,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连风都带着甜。

可梁家突然被卷进了党争,一夜之间,梁父被诬通敌,全家入狱。阿鸾闯天牢去救他,用自己的阵术换了梁砚一命,代价是姜家举族作保,从此依附权贵。她以为这样能换他平安,却不知这只是开始。

梁家出狱后,转头就接了吏部尚书的赐婚。送聘那天,十里红妆从姜家门前过,阿鸾站在楼上,看着那顶八抬大轿,轿帘里伸出一只戴着金镯的手,不是她的。

“她烧了所有他送的东西。”梁平指着石壁上最深的刻痕,那里的“阿鸾”二字被凿得极深,边缘崩裂,“包括那幅他画了三年的《春江燕归图》,烧的时候,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她把自己关在绣楼里,用针蘸着血,在绢上绣他的名字,一针下去,指尖的血染红了半幅绣品,直到血尽而亡。”

“她死那天,白云山的雪下了三尺厚。”晓冉的声音带着哭腔,“姜家发现时,她已经硬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碎裂的同心佩,是他当年送的定情物。他们把她葬在这里,可她的魂魄不肯走,怨气太重在坟里聚成了锁心阵——梁家女子若动情,心口就像被无数根针在扎;姜家男儿若动心,夜里就会梦到她烧图时的火,活活疼醒。”

“她不是要困着谁。”梁平望着那片始终不散的雾,“是她的疼太沉了,沉到三百年都化不开,只能压着两家人,一起疼。”

雾气更浓了,五个姐姐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她们手里攥着的书信都泛黄了,诗笺上的字迹洇开,像当年没干的血。有些伤,刻在骨头上,三百年,磨不掉,也忘不了。

雾里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三百年的积雪走来。梁平回头,看见个穿青碧色襦裙的姑娘站在松柏后,鬓边别着支干枯的红梅,正是姜阿鸾的模样。

她的裙摆沾着未化的雪,手里却捧着那幅被烧毁的《春江燕归图》,焦黑的绢面上,竟有半只燕子正从灰烬里振翅欲飞。

“你们看,”她的声音像冰棱相撞,“他画的燕儿,总差最后一笔点睛。”

苏惊鸿的铜钱串突然剧烈晃动,串绳“啪”地断裂,铜钱滚落在坟前,排成了当年梁砚画错的阵眼。“是‘回魂阵’!”她惊呼,“她不是在守着怨恨,是在等有人补全这个阵!”

晓冉蹲下身,指尖抚过铜钱间的纹路,忽然想起姜八残注里那句被虫蛀的话:“锁心局……以爱为引,以悔为匙……”她猛地抬头,看向梁平胸口的同心符,“你的同心符,是姜家的东西!”

梁平解下同心符,那温润的玉面在雾里泛起微光。他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这符是梁家祖传的,却不知为何刻着姜家的纹样。此刻符面忽然发烫,竟与地上的铜钱产生了共鸣,一道浅金色的光顺着铜钱蔓延,在坟前画出完整的阵图——正是当年梁砚画错的那幅,只是最后那个错漏的阵眼,被同心符的光补上了。

“梁郎……”阿鸾的身影开始透明,手里的画轴渐渐舒展,焦黑处褪成了初雪般的白,“我守了三百年,不是要他们疼,是要他们记。”

记什么?记梁砚大婚那日,偷偷跑到姜家墙外,把半块同心佩埋在梅树下?记他临终前散尽家财,只为在阿鸾坟前种满缚灵松,不是为了锁她魂魄,是怕她孤单?记梁家后世子孙偷偷给这座无碑坟添土,姜家男儿总在清明送来红梅,三百年从未断过?

这些被两族刻意抹去的细节,此刻都顺着阵图的光流了出来。五个姐姐手里的书信忽然无风自展,信尾都藏着一句没写完的“不怨”;远处传来姜家祠堂的钟鸣,三百年未响的钟,今日竟为一个女子鸣了三通。

“解阵吧。”阿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抬手摘下鬓边的红梅,那干枯的花瓣竟在她掌心绽出新鲜的红,“锁了三百年的心,该让它见见光了。”

梁平将同心符按在阵眼中央,玉符瞬间融入土中。脚下的青石板发出“咔嚓”轻响,那些嵌在缝里的骨渣化作点点荧光,与阿鸾的身影缠在一起,渐渐升向天际。石壁上的刻痕开始淡去,“梁郎负我”“姜女泣血”都化作了烟尘,只剩“阿鸾”二字,慢慢变成了一朵浅浮雕的红梅。

雾散时,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那座无碑坟上。坟头竟冒出了新绿的草芽,缚灵松的虬枝舒展了些,连空气里的湿冷都化作了暖意。

五个姐姐的身影在光里渐渐清晰,她们手里的书信诗笺都化作了飞蝶,绕着坟头飞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远去。大姐望着天边那抹消散的青光,忽然笑了,眼角有泪却带着释然:“原来不是不能爱,是我们自己,不敢解开心上的锁。”

梁平望着那座终于有了生气的坟,忽然明白阿鸾的锁心局,从不是诅咒。她用三百年的执念做了把钥匙,不是要两家人困在恩怨里,是要他们明白——爱里最痛的从不是背叛,是连承认“我曾爱过”的勇气都没有。

远处传来镇上的喧嚣,晓冉指着山下:“快看,姜家的人来了!”

梁平回头,看见一群穿青衫的男子提着红梅走来,为首的那个手里捧着半块同心佩,与他胸口那枚隐去的玉符,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圆。

三百年的雾,终于散了。有些伤或许还在,但至少从今天起,梁家的女子可以大胆去爱,姜家的男儿能够坦然去等,就像当年那对在山坳里画阵图的少年少女,眼里只有月光,没有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