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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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地说:

“这是一个人在告诉你他的挣扎,他的迷路,他的期盼,他最终仍然选择回家的故事。”

“——这,才是调性的美。”

台下一片笔记的沙沙声,还有听众悄然擦去眼角的光。

而林恩继续向下推进讲座内容,逐步从古典三段式讲到奏鸣曲式,再从奏鸣曲中如何构造调性冲突谈到浪漫派作曲家如何“篡改”调性逻辑以服务情感表达,尤其讲到舒曼和拉赫玛尼诺夫在调性扭转上的自由时,他的眼睛里带上了淡淡的光:

“他们知道规则,然后故意违背它。”

“就像……”

他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台下人群的一角,那人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走廊尽头。

“就像一个人知道你会伤心,但他还是忍不住,爱了你。”

话音落下,场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却没有人打断。

他收回视线,继续拿起琴,演示“主调-副调冲突”在奏鸣展开部中如何引发听觉张力。

一整场讲座,没有一句废话。

每一句话、每一个音、每一次停顿,都是音乐结构本身的呈现。

两个小时后,最后一页讲义投影亮起,上面只有一段话:

“调性的意义,不是为了安定听众的耳朵,而是让人,在混乱与未知中,始终渴望一处归属。”

——Lynne

林恩放下琴,对麦克风轻声说:

“愿你们都能听见自己的归属。”

全场起立,掌声雷动,仿佛浪潮般翻涌。

有人红着眼。

有人站着鼓掌,久久不坐下。

那一刻,没有人再去议论他是否难以接近,或太过冷淡。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把“调性”这一古老的结构,拉成了一种近乎人类本能的情感线索。

而他本人——也成为了那道最清晰的“回家”音。

讲座进入尾声,灯光稍稍柔和,舞台一侧亮起侧幕。

几位来自京音与帝国乐院的教授陆续登台——有年逾六旬的德系音乐史专家、有以严苛着称的旋律分析学教授、也有身兼作曲与演奏的现代派代表人物。他们分别手持讲义,站在林恩身侧,像是一次联合致敬,又像是一次严谨的公开质询。

屏幕重新亮起。

上面写着一行字:

“回到当下:对林恩本人风格的多重解读。”

下方,数十段曲谱轮番闪现,正是林恩历年来的代表作品节选:《op.5 夜中行板》《燃烧的三重奏》《献给K的主题与变奏》《山之颂》《十三月的日记》……

而在所有作品最底部,被金色细字单独列出一首:

——《时间的回响》(Echoes of time)

讲座主持人、京音作曲系主任宋教授轻轻开口:

“林教授的作品,向来以其调性体系的延展性、主题与副主题之间的哲学性张力而着称。尤其在《时间的回响》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结构策略。”

他转向林恩,笑着问道:“这部作品……你愿意为我们现场讲讲,是怎样构思的吗?”

林恩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了看台下。

那一瞬,聚光灯恍惚在他睫毛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弧。

他缓缓开口:“《时间的回响》,其实不是我最复杂的作品。”

“它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展开部’,也没有华丽的终章。”

“它只是——我记忆中,时间最孤独的样子。”

场内一阵低语。

他抬起手指向屏幕:“主题由c小调的主旋律开始,先是五度上行,然后断裂,下沉两个八度。你们可以看到,我在开头就使用了‘旋律性否定’,把听众从传统主音期望中抽离。”

教授们开始补充分析:

“这个下沉非常规,它造成的是一种非预期主调回避。”

“而他在之后的五小节,几乎是反复使用副属和弦和经过音滑行,这种滑行结构……让我想起马勒的晚期,但更克制。”

“我觉得更像是柏格,但少了破坏性。”

“也可以说是勃拉姆斯和武满彻的某种折中——情绪压抑之下的完美控制。”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都不敢过多解释最后一个段落。

屏幕切至最后八小节。

那是《时间的回响》中最着名、也最难演奏的部分。

——一段极慢板的弱奏旋律,在几乎听不见的呼吸节奏中,重复展开,但调性每次都轻微偏移,直到完全游离出原本的体系。

这段旋律,林恩本人从未公开演奏。

只存在于他早期演示录音的残片中。

它被称为——“不存在的主调”。

“我只是想让听众怀疑——到底有没有‘归属’这件事。”

林恩轻声说道,“就像我们理解时间一样,你总觉得有尽头,但你从来不知道它是否已经过去。”

他转身,走向那架刚刚调音完毕的黑色钢琴。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林恩坐下。

灯光收紧,只剩舞台中央一束冷白。

他抬起双手,指尖落在键盘上。

第一音落下。

不是夸张的炫技,不是华丽的踏板堆叠。

是c小调的主旋律。

带着某种极其内敛、极其私人的节奏。

像是从遥远的旷野回响而来的钟声——慢慢拉开时间的维度。

当副主题第一次进入,他忽然改变节奏,转至F#小调——一个几乎不可能被自然过渡的调性。他却用极轻的力度,完成了几乎察觉不到的过渡。

观众震惊得连呼吸都不敢重。

屏幕上同步显示谱面,而指法正在其间悄然改变预设逻辑——主题开始重组、调性游移,回旋结构变形——这是作曲者本人对自己音乐的“即兴再写作”。

最后八小节——

他没有回到主调。

他甚至没有结束。

而是停在了最后一个无解的和弦上,左手轻按,右手在高音区缓慢下沉。

一秒、两秒、三秒……

直至音消于空气。

舞台一片寂静。

全场,鸦雀无声。

没人鼓掌。

不是不感动,而是没人敢破坏那一刻的“存在”。

有人眼眶泛红。

有人看向讲义第一页,林恩写的那句话——

“调性不是一种归宿,而是,一种记得的方式。”

此时此刻,全场都明白了。

他们听到的不是音乐。

他们听到的是时间的回响。

是他亲手,谱下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