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余火未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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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炉壁的金文彻底淡了,可春桃的掌心燃着金红的火苗,阿牛的是橙的,小福子的带着点蓝——像串起来的灯笼,把御膳房的天照得通亮。

"走。"她提裙上了马车,暖玉在腰间凉得刺骨,"今日,咱们去南华殿。"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摸出袖中揉皱的火候表。

最下面一行是新写的:"若力竭,记得他们掌心的光。"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陆明渊站在街角,玄色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指尖攥着半块没送出去的补元丹,指节发白。

而在更深的宫墙里,御膳房的灶火正烧得噼啪响。

陈阿四摸着案上的南海珍珠,嘴角扯出冷笑。

他身后的学徒正往食盒里码菜,青瓷盘上的牡丹雕花闪着冷光,每朵花瓣里都藏着淬了蜜的刺。

南华殿外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苏小棠踩着晨露跨进偏殿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春桃攥着她的衣袖小声道:"阿姐,御膳房的案子摆了八层玛瑙盘,陈掌事正拿金镊子挑鱼子呢。"

她顺着春桃的目光望过去,陈阿四正背着手站在鎏金案前,案上"八珍拼盘"用珊瑚雕成的莲花托着,熊掌、鹿筋、燕窝、鱼肚层层叠叠,每样食材都浇了亮晶晶的琥珀色芡汁——那是用蜂蜜混着十几种香料熬了整夜的"黄金汁",专门用来掩盖食材本味,只留浓甜。

"江湖厨家的百味羹在东边。"阿牛凑过来,声音发闷,"我闻着有花椒、肉桂,还有股子药味,怕是放了二十种料。"

苏小棠摸了摸腰间的暖玉,凉得像块冰砣。

她望着自己发青白的指尖,突然笑了——陈阿四要的是富贵气象,江湖厨家图的是滋味繁复,可这满殿的朱门玉砌,缺的偏偏是"鲜"字。

"把柴火搬来。"她转身对小福子道,"春桃去井边打三桶新水,阿牛把那只养了七日的走地鸡拾掇干净,鸡嗉子和内脏留着煨汤。"

三个学徒愣了一瞬,旋即应着跑开。

陈阿四的冷笑隔着半殿都能听见:"苏掌事好雅兴,难不成要在金殿里煮农家乐?"几个穿锦缎的官员跟着笑起来,连江湖厨家的白胡子老头都捻须摇头。

苏小棠没理他们,接过阿牛递来的柴刀。

刀锋碰到青冈木的瞬间,右手腕的麻意顺着血管窜到后颈——这是本味感知发动前的征兆。

她咬着牙劈下第一刀,木片飞溅时,掌心跳着疼,像有火星子在皮下乱蹿。

"掌事!"春桃端着铜盆冲过来,"水打来了,我给您擦手——"

"不用。"苏小棠甩了甩手上的木屑,弯腰拾起劈好的柴块。

柴火堆在泥灶前,她蹲下身,用火折子引燃最底下的碎草。

火苗腾起时,暖玉突然烫得灼人,她猛地一颤,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阿姐?"春桃急得要扶,被她按住手腕。"去把鸡放进来。"她声音发哑,盯着跳动的火苗,"鸡要贴着锅边摆,肚子里塞把新鲜的香茅草——别用干的,干的会苦。"

阿牛把收拾好的鸡递过来,苏小棠接过时,指尖触到鸡皮的温度。

本味感知轰然炸开,她眼前浮起重影:鸡肉里的鲜甜像溪流般淌过舌尖,筋膜的弹牙、骨髓的浓醇,连鸡皮底下那层薄油的香气都清晰可辨。

她晃了晃头,扶住灶沿稳住身形——这是今日第三次发动能力,体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第一遍大火。"她对阿牛道,"看着灶门,火小了就添块柴。"又转向春桃:"水开后把鸡嗉子汤倒进去,只倒小半锅,多了会抢味。"

殿内的议论声渐起。"这算什么宴席菜?" "连盐都不放?" 陈阿四的笑声格外刺耳:"苏掌事莫不是急疯了,拿柴火鸡糊弄圣驾?"

苏小棠没抬头,盯着泥灶上的陶瓮。

水刚开始冒泡时,她摸出怀里的炭笔,在灶墙上画了道记号——这是半柱香的位置。

第二遍转中火时,她数着炭块爆裂的声响:"一响、两响......三响,减柴。" 汗水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她伸手抹了把脸,指腹沾到的却是冰凉的水。

香气是在第四炷香时漫开的。

先是若有若无的甜,像晨露里的草叶;接着是鸡肉的鲜,带着点蜜似的回甘;最后是香茅草的清,把所有味道串成了线。

议论声戛然而止,陈阿四的金镊子"当啷"掉在玛瑙盘上,江湖老头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这是......"皇帝的声音从主座传来。

苏小棠抬头,见龙案前的纱帘被掀起一角,明黄色的龙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回陛下,是柴火煨鸡。"她福了福身,声音比预想中轻,"用走地鸡配山泉水,只加香茅草提味,其余全凭火候激发本味。"

陶瓮的盖子被阿牛掀开时,白雾裹着香气冲上天花板。

几个站得近的宫女忍不住吸鼻子,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偷偷咽了口唾沫。

陈阿四的八珍拼盘在这香气里失了颜色,珊瑚莲花托上的芡汁凝出层白霜——原来那甜得发腻的黄金汁,根本掩不住熊掌的腥。

"呈上来。"皇帝敲了敲龙案。

苏小棠端起陶瓮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瞬。

她扶着案几稳住,陶瓮的热度透过棉帕灼着掌心——这热度不对,像不是来自灶火,倒像从她骨头里烧起来的。

"阿姐!"春桃扑过来要接,被她用眼神止住。

她一步步走向龙案,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陶瓮放在案上时,皇帝夹起一块鸡肉,入口的瞬间,眉峰猛地一挑:"鲜,鲜得干净。"

满殿寂静。

陈阿四的脸涨成猪肝色,江湖老头的百味羹还没动,青瓷碗里的汤已经凉了。

"苏掌事。"皇帝放下筷子,"这菜叫什么?"

"回陛下,无名。"苏小棠俯身,喉间泛起铁锈味,"因它本就该是鸡肉自己的味道。"

掌声从殿角响起。

陆明渊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玄色大氅沾着晨露,眼里的光比龙案上的烛火还亮。

苏小棠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指尖往心口钻——是灼痛,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扎进血管。

谢恩的话还没说完,膝盖突然一软。

她踉跄着扶住案角,陶瓮"咚"地撞在龙案上,溅出的汤汁烫得她缩手。

春桃的尖叫、阿牛的惊呼混作一团,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只看见陆明渊冲过来的身影,和他喊"小棠"时颤抖的唇。

再醒来时,是在马车上。

陆明渊的怀抱带着沉睡香,她想抬头,却发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火......还没熄。"她喃喃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是他的泪?

"我会替你守住它。"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不管那火是什么,我都替你守着。"

马车停在棠火阁门前时,陆明渊抱她下车。

月光下,他看见她掌心一片焦黑,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焦痕里还泛着暗红的纹路,像极了灶壁上那些淡去的金文。

春桃举着灯笼跑出来,光映在苏小棠脸上,她的睫毛动了动,又陷入更深的昏迷。

陆明渊低头吻了吻她发凉的额角,指尖轻轻抚过她掌心的焦痕——这痕迹,像团被压在掌心的火,明明灭灭,不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