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依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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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退下吧。让她来就好。”薛煌的声音不高,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在这寂静空间里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外伤圣手和小覃子都是一愣。
“主子!”小覃子急了,一步上前,“您伤得重,又中毒未清,伤口还化了脓!这剜腐肉清创最是耗神费力,稍有不慎便会伤了经脉!陆捕快她……”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局促站在一旁的陆棉棉,“她哪里懂……?”
小覃子剩下的那些瞧不起人的话,默默的封存在腹腔当中,不敢再说出来。
薛煌没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棉棉身上。
那目光像是无声的命令,又带着一种陆棉棉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固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眼前的薛煌,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九千岁。他虚脱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卸去了所有伪装后,那坚毅的轮廓在灯火下竟显得有几分近乎脆弱的固执,就像一个受了伤却偏不让医生碰、只信任亲近之人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陆棉棉心头一跳。
“大人……”陆棉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小覃子公公说得对,……我笨手笨脚的,怎么能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口?更别说剜腐肉了……还是让圣手来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药箱,“这些金疮药和拔毒丹散都是最好的,让圣手敷药,效果一定更好。”
薛煌依旧沉默地看着她,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那目光里的固执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浓了,几乎带上了一点控诉的意味,好像在指责她的“抛弃”。
陆棉棉被他看得心头发虚,一股莫名的酸软自心底漫开,压过了理智的担忧和对自己手艺的不自信。
罢了,谁让他是为自己伤的……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
“您……真要我来?”她试探地问,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薛煌轻轻“嗯”了一声,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说:除了你,谁也不行。
小覃子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想要劝阻,却被薛煌一个警告的眼神硬生生瞪了回去,只能憋屈地站在原地,像根扎人的木桩。
外伤圣手倒是识趣,见气氛微妙,立刻躬身道,“下官在旁候着,若有需要,请大人和陆捕快随时吩咐。”说完便垂手退到了角落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陆棉棉走到薛煌身侧,心跳得像擂鼓。解开那被染污的麻布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布条粘连着溃烂的伤口和翻卷的皮肉。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浸湿了温水的干净细布一点点浸润、软化粘连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每剥离一点,看到下面那深可见骨、边缘溃烂泛着青黑色的狰狞伤口,看到那些明显需要剜除的腐肉,她的手指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那种触感和视觉带来的冲击,远不是之前帮老大夫递药打下手时能比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小覃子准备好的、锋利小巧的匕首。刀尖在灯光下闪着寒芒,她的指尖冰凉。角落里的外伤圣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开口指导,却见陆棉棉咬着下唇,稳了稳手腕,真的下刀了。
动作极慢,极小心。
她没有先动手剜除那些最明显的腐肉,而是先用细布沾着温水一遍遍耐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脓液。
薛煌自始至终一声未吭,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和他紧绷得几乎块块贲起、又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肌肉,昭示着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清理了好一阵,确保视野清晰后,她才真正开始处理腐肉。手法确实生疏,有时剜多了些健康的边缘皮肉,薛煌的身体便会骤然绷紧,发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细微闷哼。陆棉棉立刻停手,小脸煞白,忙不迭地道歉,“……我弄疼您了?是不是割深了?”
薛煌深吸一口气,侧脸对着她,眼睛依旧闭着,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来:“无妨。……继续。”
这种全然的信任和忍耐,让陆棉棉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更加谨慎地下刀,每一次落点都反复确认,只剜掉那些彻底发黑坏死的组织。
外伤圣手在角落微微点头,虽然过程慢,手法稚嫩,但这股沉稳和细致劲儿,已属难得。
处理腐肉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书房里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偶尔刀具触碰的细微声响以及棉布沾水的绞拧声。
待到腐肉大致清除干净,露出底下新鲜的、微微渗着血珠的肌理,陆棉棉终于长长吁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拿起一旁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拔毒丹散,小心翼翼、均匀地洒在那深可见骨的创面上。
白色的药粉覆盖上去,立刻中和了周围泛黑的肤色。她动作轻柔地敷上那上等的金疮药膏,再用洁净干燥的细麻布一层层,极其妥帖地将伤口重新包裹起来。
这一次,她的动作熟练了不少。
“好了……”她如释重负,将剩余的药物和器械收拾回药箱,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薛煌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汗湿。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肩膀,似乎在感受新包扎的舒适度,随即目光落在陆棉棉脸上,看着她汗湿的鬓角和微白的嘴唇,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小覃子瞅准时机,赶紧上前一步,对着陆棉棉,语气依旧带着不满,但更多的是对主人伤势的焦虑:“陆捕快,圣手也看到了,大人这伤需得每隔两个时辰就得换一次药!要时时清洗查看,保证拔毒效果,一刻也疏忽不得!衙门那边……”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您还是向刘推官告个长假吧?总不能耽误了大人的伤势恢复!”
她哪里是想让陆棉棉到衙门去告假,明显是在暗示自家主子总不能够让这个女人一直帮他换药,他看着剜掉那些健康的皮肉,心都跟着颤抖。
她蹙着眉,满脸为难地转向薛煌,“大人,小覃子公公所言极是。……我这差事做得本就粗陋,又身在衙门当差,每日点卯巡街是职责所在,绝无可能每两个时辰回来一趟为您换药。纵使我向推官告假,也断没有一个班头告假长达半月一月的道理,这根本说不通……”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而郑重:“为您的伤势计,还是……还是请这位圣手郎中在府上暂时住下吧?”
陆棉棉指了指角落的圣手,“他能随时看护,伤口处理和用药也更加精准稳妥,比我这半吊子强太多了。”
这才是最合理、最稳妥的方案。
她低着头,不敢看薛煌的眼睛。
薛煌幽深的目光凝视着陆棉棉低垂的侧脸,将她眉宇间那份真诚的忧虑、对职责的无奈,以及那微妙的急于摆脱这烫手山芋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
薛煌未曾言语,只是摆手将所有人从书房当中遣退,也包括陆棉棉。整个书房只留下他一个人。
众人散去后,他的眸光在跳跃的灯影下倏忽一闪,如同暗夜中捕食者终于锁定了目标的瞬间。一个更加周全、更能将她名正言顺、长期留在身边、顺带也能达成其他目的的计划,已然在腹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