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郭府夜弈藏玄机,刘疆命途定权谋(2/2)
言情小说吧【www.yqxsb.com】第一时间更新《佛缘盛世耀明章》最新章节。
“信笺封口火漆,乃九幽会独有之‘鬼面狴犴’印!信纸所用熏香,乃御赐贡品‘伽南沉’,除宫中贵人,唯郭府世子用度!
字迹筋骨,私印纹样,经尚书令杜诗、太史令班固会同三司文书高手,日夜勘验,铁证如山!
伪币铸模、工匠人证,此刻正锁于司隶诏狱,口供画押俱全!老太公莫非以为…”
子墨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郭况,
“陛下龙案之上,没有此信此证的誊抄副本?”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郭况的心头!每一个证据链条的抛出,都如同在他摇摇欲坠的堤坝上凿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后仰,仿佛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强撑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去大半。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子墨此来,绝非试探,而是手握足以将整个郭氏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如山铁证!任何狡辩,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徒增其辱!
子墨悬停已久的指尖,终于落下。
嗒!
那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并未落在棋局最惨烈的中腹绞杀之地,而是轻飘飘地、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棋枰边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扼守着黑棋大龙唯一退路的“一·一”位!
这步棋,看似闲庭信步的随手一着,却如同在郭况已然崩塌的心理防线上,压下了最后一根足以碾碎一切的稻草!
“老太公,”
子墨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朔风,瞬间吹散了水榭内最后一丝龙涎香带来的虚假暖意,
“陛下仁厚,念郭氏累世功勋,于国曾有微劳。更念老太公年高德劭,一生谨慎。故,愿网开一面。”
郭况浑浊的眼中,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爆出一丝微弱而炽烈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惊疑、狂喜和一丝难以置信的侥幸!
子墨的目光却如同万载玄冰打磨成的利刃,穿透那丝微弱的光芒,深深刺入郭况眼底最深的恐惧与希冀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千钧重量,如同冰冷的铁律镌刻在对方灵魂之上:
“前太子刘疆…身染沉疴,缠绵病榻已久,药石罔效。
若其不幸,天不假年,陛下必追封尊荣,以太牢之礼厚葬于北邙。郭氏一门,仍为国之柱石,累世簪缨,富贵荣华,与国同休。”
轰——!!!
如同九天神雷在郭况的颅脑内炸响!他瞬间读懂了这“网开一面”背后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真相!
什么念及功勋!什么顾念年高!皇帝和眼前这位靖王,是要用他郭家倾注了全部心血与野望、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扶上至尊之位的刘疆的性命,来换取郭氏一族卑微的苟延残喘!
这是交易!是赤裸裸的、用至亲骨血作为筹码的、肮脏残酷到极致的政治交易!用刘疆的死,换取郭家的存续!用他郭况嫡亲外孙的命,来堵住皇帝心中那根深埋了二十年的毒刺!
“你…你们…好狠!好毒!!”
郭况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体面与镇定,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猛地死死抓住紫檀棋枰的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瞬间变得惨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可怕声响,浑浊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子墨,眼中充满了被至亲背叛、被权力玩弄于股掌的滔天愤怒与彻骨绝望!
子墨对他那择人而噬的目光视若无睹,缓缓站起身。
玄色的袍服垂落,挺拔的身形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瘫坐在蒲团上的郭况彻底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门阀巨擘。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却比方才的冰冷更加令人心悸:
“老太公是明白人。当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清河崔氏满门尽诛,便是前车之鉴。”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扫帚,掠过那张凝聚着郭况毕生心机与此刻无尽绝望的棋局,如同宣读最终的判决,
“如何抉择,老太公自便。三日内,我要看到结果。否则…”
子墨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郭氏一族,即刻退出盐、铁、漕运、丝绸、粮米一切官私经营,所有产业、商路、匠户名册,悉数移交少府与大司农。
老太公…便安心在这府中,颐养天年,做一个真正的逍遥公吧。”
话音落下,子墨不再言语,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身旁紫檀木棋罐那光滑冰凉的边缘,极其随意地、轻轻地一弹。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金玉相击的脆响,骤然在水榭死寂凝固的空气中迸发!
这声音不大,却异常尖锐,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丧钟轰鸣,狠狠敲在郭况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弦之上!
余音袅袅,在水榭中回荡不绝,嘲笑着他毕生的野心与此刻的狼狈。
子墨不再看郭况那彻底化为一片死灰、再无半分生气的脸,转身。
玄色的袍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座弥漫着绝望、腐朽与龙涎异香的水榭,将一室的死寂和那个被彻底击垮的老人,留在了身后无边的黑暗里。
郭况的目光呆滞地落在棋枰上。
那条曾经气势磅礴、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棋大龙,此刻已被子墨最后那枚轻飘飘的白子,彻底钉死在了边角,断绝了所有活路,困死在一片冰冷的死地之中。
所有的腾挪,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厚势根基,都成了可悲的笑话。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从蒲团上软软地滑落,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曾经洞悉世事的深潭之眼中,无声地滚落。
——
车轮辘辘,碾过洛阳通往长安的官道。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车帘的缝隙钻入,吹动着车壁悬挂的油灯火苗,光影在车厢内剧烈地晃动、跳跃。
车厢内,子墨闭目靠坐着。
郭况那张瞬间枯槁绝望的脸,那双充满滔天恨意与哀求的眼睛,以及那句冰冷如刀的“刘疆…薨逝…”,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啃噬着他的神经。
那场发生在幽静水榭里的血腥交易,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冰冷彻骨。
祖父邓禹苍老而深沉的话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识海中浮现,字字如凿,敲击着他的灵魂:
“…墨儿,陛下心思,深如九幽寒潭,不可测度。郭氏之患,于社稷而言,如附骨之疽,其势虽盛,然非倾国之祸,尚在可控之间。
陛下所虑者,非郭氏一门之兴衰,乃天下世家门阀盘根错节、互为表里之大局也。
若雷霆手段,尽除郭氏,则我邓氏一门独大,朝野侧目,百官惊惧,此非陛下所愿见,亦非我邓家长久之福。
故,郭氏可存,然其妄念必断!其爪牙必折!
前太子刘疆,乃陛下心头悬剑,眼中之钉,喉中之鲠!此子一日尚存,帝心一日不安,如芒在背,寝食难宁!
此绝户之计,亦是陛下予我邓家之‘厚赐’!以刘疆之命,换郭氏苟存,陛下心安,我邓氏得保无虞,郭家亦从此沦为陛下与我邓家手中之牵线傀儡,再无半分威胁…此局,方为长治久安、平衡朝野之道。
墨儿,慎思,慎行。”
当时在祖父的书房中,听着这番剖析,只觉得祖父老谋深算,洞若观火,处处为邓氏一族的长远计。
然而此刻,当他亲身作为刽子手,将这冰冷的交易赤裸裸地摊开在郭况面前时,他才真正触摸到这“深谋远虑”背后,那令人骨髓发寒的残酷与精妙绝伦的算计!
留下郭氏!
并非不能除,而是绝不能尽除!
留下这个被打断脊梁、拔掉獠牙、只能依附皇权摇尾乞怜的“对手”,邓家在朝堂上就不会显得过于一枝独秀,刺眼夺目,成为众矢之的,也最大程度避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可能。
陛下需要平衡朝局,需要一条拴住邓家的缰绳;
邓家则需要一个看似存在的“敌人”,来证明自己对皇帝不可或缺的价值。
郭家,从此不过是陛下和邓家棋盘上一枚被彻底驯服、失去灵魂的棋子,一个用以维持表面平衡的、悲哀的符号。
祖父这一手“养寇自重”与“制衡之道”,简直玩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
子墨心中,第一次对那位素来以持重宽和示人的祖父,升起一股近乎凛然的寒意与佩服
——佩服其对人性的洞悉幽微到了毫巅,对帝王心术的把握精准如尺,更佩服其为了家族存续,不惜行此看似妥协退让、实则狠辣绝伦之策的冷酷决断!
然而,这佩服之中,更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荒诞。
前太子刘疆!
那个在煌煌史册中不过寥寥数笔、被轻描淡写地记载为“早薨”的废太子!他的“早薨”,原来并非天意弄人,竟是如此一场冰冷肮脏、以生命为筹码的政治交易!
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本可能拥有截然不同命运轨迹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成了帝国权力巨轮下被无情碾碎的祭品,成了平衡各方势力、安抚帝王疑心病的一剂药引!
煌煌史册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而血腥,掩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仁厚追封”、“太牢厚葬”的锦绣华章之下。
子墨作为来自后世的灵魂,此刻才无比真切地触摸到这历史长卷背后,那令人窒息的冰冷铁幕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除掉刘疆!
这不仅是履行与郭况那场魔鬼交易,更是替陛下刘庄,亲手拔掉那根深埋心头近二十年的毒刺!
刘疆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刘庄帝位合法性的无声质疑,是郭氏门阀复辟野心中最核心、最顽固的图腾。
他的“病逝”,将彻底斩断郭家拥立旧主的最后妄想,也将刘庄心中那根最深、最隐秘、日夜折磨他的肉中刺,连根拔起!
从此,这位帝王才能真正在龙椅上安枕。祖父信中那句言简意赅的“陛下心安”,四个字便道尽了这交易最核心、最赤裸的帝王心术。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将子墨从冰冷的思绪中惊醒。
他睁开眼,眸底一片深潭般的幽暗,倒映着车窗外飞掠而去的、无边无际的沉沉夜色。
他理解了祖父的布局,洞悉了陛下的心思,甚至亲手推动了这架名为“交易”的死亡绞盘。
但心头那份属于现代灵魂的强烈震撼,对历史真相赤裸裸的冰冷认知,以及一丝难以言喻、却又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悲悯,却如同这车窗外无孔不入的寒风,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驾!”
车夫一声轻喝,扬鞭催马。车轮骤然加速,碾过官道上清冷的月光,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声响,向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子墨知道,当这辆马车驶入长安城巍峨城门的那一刻,一个属于前太子刘疆的时代,将无声地、也是必然地,在黑暗与交易中,走向它早已注定的终结。